陈玄文推荐的这一家茶楼的确规模不小,来喝茶听书的人还不在少数。


    “小二,要一个包间。”陈玄文熟门熟路地领着秦霁和卫瑜进了茶楼。


    秦霁的眼睛都在放光,一看就是憋狠了之后呼吸到自由气息的那种。


    “三位楼上请!”小二招呼着三人往楼上走,包间都在楼上。


    说是包间,实际上并未彻底包起来,对着说书先生的那一面是敞开着的,可以看见说书先生的神态姿势,更得趣味。


    秦霁照着茶楼的单子点了一壶茶和两盘点心,都是卫瑜喜欢的,又把单子给了陈玄文,叫陈玄文这个熟客来点。


    陈玄文也没跟秦霁客气,能花皇帝的银子谁不积极?那不是脑子有问题么?


    等着小二将茶水都点心呈上来,就已经听见了说书先生激情昂扬说起了新的书。


    “色色色,千古一过,君子失德小人常乐,大丈夫也难把美人关过!”醒木“啪嗒”,重重地落在了长桌上,说书先生有声有色地说起了故事来。


    秦霁听得挺乐呵的,脖子都要伸到外边去了,看着说书先生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可比他跟着胥子业上课时有精神多了。


    卫瑜不禁想,要是胥子业能够把课上成说书先生说书这般,秦霁约莫会把功课学得很不错,看看这人,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的。


    茶楼里的糕点都是备好的,只需要将茶水泡好,一起送给客人就行,是以并未等待多久,小二就将一壶茶三盘糕点给送了上来。


    秦霁从说书先生的精神世界里抽身回来,给卫瑜倒了一杯茶:“这茶水还很烫,你晾一晾再喝,可以先尝尝这些点心。”


    卫瑜对秦霁的照顾还是很不自在:“我自己来就好。”


    自古以来,也没有哪个质子能做成他这样,和皇帝一道出宫游乐,还有皇帝亲自给他斟的茶水。


    秦霁是真不记得他是卫国送来的质子了吧?


    卫瑜神色复杂。


    秦霁照顾完卫瑜,吸引力就又回到说书先生那里去了,听得那才叫一个津津有味,看起来都想跟人家说书先生回家去了。


    说书先生说得很是精彩,可人家也是要下工的,秦霁正听着呢,说书先生便一拍醒木:“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大抵是别的说书先生都没有这位先生说书吸引人,到点就下工,绝对不迟疑,不管客人们如何挽留,都只有一句“明个再见”。


    秦霁很是遗憾:“居然这会就没了,我正听得起劲儿呢。”


    陈玄文:“公子可以将说书的那位先生请回家里去。”


    皇帝要听你说书,你还能不说不成?


    秦霁摆了摆手:“那还是算了,就是要在茶楼听才有意思。”


    满座宾客叫好,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讲究的就是一个市井气息,把人给喊进宫里,说个书还得避讳很多东西,说的人没意思,听的人也没意思。


    “陈玄文,这附近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秦霁还没有回宫去的想法。


    “附近的勾栏瓦舍不少,想要看舞厅听曲儿,或者是傀儡戏、杂剧,都能寻到去处。”陈玄文如实道。


    “卫瑜,你有什么想看的?”秦霁没光顾着自己,他扭头就去征求卫瑜的意见。


    “陛下,您的生辰快到了,来秦国贺寿的人不在少数,还是早早回宫的好。”卫瑜平静地说道。


    秦霁的脸一下就垮了下去。


    果然当皇帝很麻烦,想出门玩一玩都有这样那样的拘束。


    “那我们去酒楼用个晚膳再回宫。”总不能人都在外边了,还要赶回紫极殿去用晚膳吧?等马车晃回去,他人都要饿死了。


    卫瑜:“听陛下的。”


    三人又从茶楼转战去了酒楼。


    春日里的天黑得有些快,从茶楼里出来没过多久,天边的红霞就落了下去,散出的霞光尽数被黑暗吞没。


    “陈玄文,你不娶亲,一有空就跟人出来吃吃喝喝了吧?”秦霁对陈玄文找地方的本事表示叹服。


    这家酒楼大门朝着街道开,进来了对着的却是一个湖,湖上有小舟和花灯。


    “若是到了夏日,这湖里的莲花盛开,还能闻见莲花扑面而来的清香。”陈玄文一看就没有少来此地,摸得那才叫一个透彻。


    秦霁报了卫瑜的喜好和忌口,然后将点菜的任务交给了陈玄文。


    陈玄文连点菜的单子都用不着,直接报菜名。


    秦霁觉陈玄文弟弟,也就是禁军统领陈玄武,铁定不会像陈玄文这样,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一清二楚。


    毕竟陈玄武的休沐时间不如陈玄文多。


    “就这酒楼出去,左拐到尽头,还有一家专门酿酒的铺子,那铺子不酿浓酒,只酿一些滋味淡的花果酒,很受女子们的喜爱。”陈玄文彰显着自己除了武功以外的吃喝玩乐的本事。


    “那你去买几坛回来。”秦霁微笑,“总不能让我听着又喝不到吧?”


    陈玄文:“……是。”


    他就不该在陛下的跟前嘚瑟。


    去铺子买酒的大多都是女子,他一个男人过去,可别冒犯到了前去买酒的姑娘们。


    陈玄文带着他那张不顶事的破嘴出了门。


    刚出门没一会儿,一道凉菜就端了上来,端菜的小二低着头,把菜放在了桌面上。


    “客官,您的菜。”


    秦霁正在用水给卫瑜洗碗,也不知道这外边的碗有没有洗干净,还是自己动手再洗一洗的好。


    “小心!”


    装着清水的碗被卫瑜一推,摔到了地上,顿时就碎成了好几块。


    秦霁猛地反应过来,起身往后退,同时将卫瑜给护在了身后。


    “刺客。”秦霁眯起眼,他第一次出宫就能遇见刺客,果然是应了卫瑜刚才说的那番话。


    不过秦霁并不害怕,他的暗卫听见了动静自然会来。


    然而出乎秦霁预料的是,刺客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杀了他,而是劫持走卫瑜。


    只见他刺客将匕首收拢着,越过秦霁就要去抓卫瑜。


    秦霁这段时间没有白辛苦,武功是不怎么会,体力还凑合,没让刺客将卫瑜给拽走。


    刺客见秦霁挡着,也不客气了,露出了闪着雪芒的匕首。


    “你给我住手!”卫瑜在刺客动手时,看见了刺客手腕上的刺青,情急之下命令道。


    刺青是梅花,那是他皇兄的暗卫。


    他皇兄派暗卫假装成刺客,在秦国的都城里行刺。


    有卫瑜的命令,刺客及时改了匕首的方向,秦霁只是伤到了右边的胳膊。


    秦霁的暗卫也来了,将刺客给团团围了起来。


    “将这个刺客给朕活捉带回去。”秦霁的手臂还流着血,眸光淬着冰。


    而就在秦霁一个不察时,又有一个刺客从另外的方向翻窗而入,用匕首抵住了卫瑜的脖子。


    “都让开!不然我就杀了他!”刺客的匕首,已经擦破了卫瑜的脖颈,泛出了血珠。


    “你匕首离他远点儿!”秦霁怒不可遏。


    这个刺客伤到了卫瑜!


    “放我们走!”刺客不仅没有将匕首挪开,反而抵得更紧了些。


    “好,朕放你们走。”秦霁抬手拦住自己的暗卫,“不要伤他。”


    两个刺客将酒楼闹得人仰马翻,最后劫持了卫瑜离开。


    陈玄文买了几坛花果酒回来,就见酒楼慌乱不已,他立即飞奔回去。


    “陛下!”陈玄文脸上血色尽褪,陛下受伤了。


    “陈玄文,立刻去找陈玄武,让他封锁都城,只许进不许出,还有,尽全力搜查刺客的下落,找到之后,严刑拷打。”秦霁气极了。


    陈玄文愣住:“那卫瑜殿下……”


    秦霁:“刚才的刺客是卫国派来的,他们不会伤害卫瑜,至于……至于他是否要趁乱离开皇宫,随他去吧。”


    他刚刚才想起来,他既然不想囚禁主角,就该放主角自由。


    而非,自以为是地去对主角好。


    秦霁扪心自问,他根本就不知道卫瑜有没有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开心。


    卫瑜想要的,是回家,是回到生他养他的卫国。


    “先去找个大夫给朕包扎一下。”秦霁不是很能忍受疼痛,不然也不会腰扭到了还得休息几日再去找黄飞昊给他上课。


    暗卫们把这里包裹了起来,一条缝都不敢露,生怕又有刺客找上来。


    在附近巡防的禁军已经赶了过来,护持着秦霁这个皇帝。


    秦霁现在脑子很乱,刺客听到卫瑜的话之后改变了匕首的方向,可另外一个刺客用匕首刺破卫瑜的脖子时也没有半分客气。


    这刺客,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管什么意思,他作为秦国的皇帝,都不能将这件事轻轻揭过。


    在酒楼遇刺实在是闹得太大,明天上朝,那群大臣肯定也要说此事。


    “你,去把镇国公请去皇宫,朕有要事找他商议。”秦霁随意指派了一个暗卫去做事。


    陈玄武带着禁军赶来了酒楼,护送着秦霁回宫。


    皇帝遇刺,按理来说陈玄文和陈玄武这两兄弟都逃不了责罚,还有一干暗卫,秦霁没有打算罚他们,是他自己非要在这种时候出宫的。


    他和暴君相差很大,特别是体型,判若两人,而那刺客能够精准地锁定自己,是因为卫瑜就在自己的身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秦霁不知道,他现在不太清醒,得缓缓。


    回到紫极殿,高德早就已经和太医候着了,高德看着秦霁手臂上的伤,整个人都不好了,哪怕太医说了,只要好好养养就行,只是看起来恐怖,并未伤到筋骨。


    “高德,你别嚎了,再嚎就让你去跟公鸡比赛一番。”秦霁人都要被高德嚎麻了。


    高德:“陛下!您怎么还有心情说笑啊!”


    秦霁挑眉:“不然呢?朕哭一个给你看?”


    好吧,他是挺想哭的,卫瑜说走就走了,他舍不得。


    但这也不是他哭的时候,他还有好多事情得去做。


    “高德,你去帮朕办件事。”秦霁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高德听,“这皇宫你比朕还熟悉,能不能抓出鱼来,就看你的了。”


    高德:“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将皇宫给清扫干净!”


    没过一会儿,镇国公赶到了紫极殿,又是磕头磕个不停,秦霁无奈得很。


    “镇国公,去年攻打卫国,是你带的兵。”秦霁动了动自己的右手臂,“朕需要你,回秦卫边境,待上一段时间。”


    镇国公郑禄是个五十来岁的武将,见秦霁受伤,勃然大怒:“这是卫国派人做的?臣当初果然还是不该留手!”


    秦霁连忙安抚郑禄:“打仗事关百姓,不打就不打,这次请你回去待一待,也只是做个准备。”


    要是卫国真的撕破脸,无论他想不想开战,他都要开战。


    只因他是秦国的皇帝,代表着秦国的尊严,不能容忍他人随意侵犯。


    郑禄拍着胸脯向秦霁保证:“陛下请放心,要是真的和卫国打起来,那三座城池,臣还叫他们给吐出来!”


    秦霁又同郑禄说了好些话,才让高德将郑禄给送出宫去。


    他靠着床头,好生安置着他的手臂,生出无力感。


    卫瑜教会他怎么当皇帝了,可第一次实践,却是因为卫瑜展开。


    这是何等的讽刺。


    ……


    卫瑜被刺客抓着一路奔跑,咳得血都要出来了,才被刺客带进了一家小院,看起来是他们临时落脚的地方。


    两个刺客把卫瑜带了回来,便拉下了脸上的面巾,单膝跪下:“见过二皇子。”


    卫瑜咳得撕心裂肺,无力和他们说话,只扶着桌角。


    他在秦霁取代暴君之后过得实在是太过舒坦了,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冬天里冻出了毛病,经不过这一路疾跑往身体里灌的凉风。


    等卫瑜咳完了,他才撑着桌子坐下,倒了茶壶里最后的半杯水,艰难地喝了下去,润了润嗓子。


    “是皇兄派你们来秦国的?”卫瑜问。


    那两个暗卫没起身,继续跪着,其中一人道:“是,陛下派属下们来接二皇子回卫国,二皇子,我们这就启程离开吧!”


    卫瑜笑了起来,笑得苍凉:“走?你们在秦国的都城刺杀秦国的皇帝,还想走?走到哪里去?”


    说着,卫瑜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眼泪糊得眼前一片模糊。


    用匕首刺破了卫瑜脖子的那个暗卫道:“只要二皇子现在就和属下们走,趁着秦国那废物皇帝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出了都城,就什么都好说了。”


    卫瑜忍不住讥讽道:“废物皇帝?”


    废物皇帝都还会以身为他挡刀,你却这般对我?


    真不愧是他皇兄养出来的暗卫啊……


    “我不走,我再多走一步路就要咳死了,我走什么走?”卫瑜坐在凳子上,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


    这两个暗卫终于意识到了卫瑜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一人去匆匆地打水。


    卫瑜不禁想,他皇兄到底是怎么变成了这么蠢笨的样子的?


    不,他皇兄才不蠢,他皇兄聪明着呢。


    要是真的想接他回卫国,大可以让这次出使秦国的使臣提出,光明正大地将他接回卫国去,又何必让暗卫来接?整得他偷鸡摸狗似的。


    或许是上一世在暴君的手里受够了磋磨,他才会忽略,让他遭受这么多痛苦的人里,还有他的皇兄,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他要是真的跟暗卫回了卫国,那他将是秦国追杀的目标,也是卫国的罪人,质子私自叛逃,先前质秦的功劳,便都没了。


    暗卫打了水,连忙倒了一杯给卫瑜喂进嘴里,只是井水冰凉,暗卫又手脚粗鲁,一杯水有半杯冰得卫瑜发抖,还有半杯洒在了衣衫上,浸了进去,也是一片冰凉。


    要是秦霁在,怎么会让人这么对待他?


    秦霁……你不要丢掉我,你派人来找找我。


    我不想回卫国了,你来接我回紫极殿,好不好?


    卫瑜咳出了一口鲜血,最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