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临安三日雪 > 15. 清河坊
    【三月十一】


    晨。


    枢密院。


    林汝洵照常看朝廷发的邸报,直到看到后半段,小字里不显眼凑着那么一段。


    「大理寺每审刑獄文状,必引律法。


    新敕替旧,今后于审獄时,先查法引之正误,继而详审后敕,确名与条与前同,乃可决罪。


    若敕中无明条,即依前格决罪。若皆无明条,比旧定罪。


    务令依新敕为准,事实明然后决。或遇律难明,上录求决,必求公正。


    法官审狱,不得隐法状,唯据所得文状决罪,不得轻引法文。并于御史台及大理寺审时,各官及朝臣,不得因私议罪,或求更改。若法中有不便,可上奏。」


    很微妙,这条定出自沈庭简所述,是沈庭简的行文。[沈庭简,沈系;左丞相]


    【三月十六】


    林汝洵又得了徐植消息。[徐植,沈系;监察御史]


    据徐植透露。


    是孟瑄手下那些个沈系旧人,在朝里应和陷害温颐中。[孟瑄,沈系;原户部尚书]


    沈系旧人,全参与户部公帑盗挪,与上官氏银庄有关。[上官氏,吏部侍郎高希之妻]


    林汝洵想徐植也真是高估他了,他拿什么抖旧沈孟瑄盗挪公帑的案子。


    【三月十九】


    夜。


    清河坊,东咸。


    金玉在林汝洵耳边轻禀报,“高希的夫人上官氏,昨夜失踪了,高希没报官,高家的人还在寻呢。” [高希,吏部左选侍郎]


    林汝洵颦眉,徐植先前才给他透了消息,今日上官氏失踪,也不知徐植到底给多少人透了消息。


    徐植这人巨贪,他透的消息虽是得沈庭简首肯,徐植却能依此赚出一套临安其余七县的宅子。[徐植,沈系;监察御史][沈庭简,沈系;左丞相]


    “谁胆子这么大敢绑上官氏?”[上官氏,吏部侍郎高希之妻]


    金玉默然不语。


    申姜来奏禀,“夫人去了您德化坊的宅邸,马车停在后院,她的侍从侍卫把后院锁了起来,我去瞧,他们正在挖坑呢。”


    林汝洵不知所以然。


    她锁院挖坑做什么?


    他倏然倒抽凉气,“完了!”


    …


    夜。


    甘泉坊,沈府。


    茶室内,沈庭简,端坐于茶案之后,提开水壶浇烫自己的茶盏。[沈庭简,沈系;左丞相]


    沈庭简看高希站在外堂提一张惨笑,“你过来啊。” [高希,沈系;吏部左选侍郎]


    高希压着自己慌张的步子行至茶案前,沈庭简以目示座,高希才颤颤巍巍坐下。


    望了望一旁伺候茶水的文字官,沈庭简表示无妨,高希同沈庭简道清原委。


    沈庭简不做言语,高希也瞧不出他的心情,沈庭简只推给那文字官茶盒,示意他来点茶,再一转瞧了高希那窘迫惊惶的模样,唇角挑笑,“嗯?你夫人丢了?”


    高希以笑容为礼,手却颤抖着,“是。。。是。”高希心想沈庭简早就知道,还在这里取他乐子。


    沈庭简慢条斯理地无声笑笑,“那你应该去找孟瑄啊。” [孟瑄,沈系;参知政事]


    高希初听此话,还以为是孟瑄带走了上官氏。


    转一琢磨,近日沈系内部,丞相沈庭简,与副相孟瑄不和。


    孟瑄原在太后跟前得了宠信,升任副相,叫板沈庭简。


    这副相之位,沈庭简本来想留给自己嫡系石连晦,却被孟瑄抢走。


    沈庭简一直没宣露对孟瑄的不满,但高希猜测沈庭简对孟瑄应是十分厌恶。


    而高希在沈系一直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替沈系这些人捯弄了公帑流转,得升吏部侍郎。


    高希只得装糊涂,干涩微笑道,“下官心思笨拙,丞相此话,可是孟参知召去了我家夫人?”


    沈庭简一抬手,杯盏里的茶水霎时全泼在茶案上,高希呼吸一窒,茶水流入茶案水槽,不一会儿茶案上水迹全无。


    那文字官一直在旁,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只推给沈庭简一碗新茶。


    沈庭简呷了一口茶水,神定气闲道,“你夫人知道那是什么钱吗?”


    高希忽觉周身发冷,“这呃。。。这,我从未同她提及,她应是不知。”


    一笔笔大数目的钱,还是要打散流转,上官氏做银庄的猜也猜得到是从户部来的,上官氏也从未问过高希。


    高希冷汗泛然。


    那文字官以茶筅击拂茶汤,盏内汤花匀细,茶香四溢,恭敬推着茶托呈于沈庭简面前,沈庭简示意自己已经有茶了,让他推给高希。


    沈庭简飘然一句,“那她会说出去吗?”


    高希觉着这茶盏里的水仿若是杯毒水。


    沈庭简的目光投落在高希脸上。


    高希心跳擂鼓,他曾应付过很多次这种对视,“她死亦绝不会污谤朝廷要员。”


    沈庭简连盏带托托起,小抿一口,茶水滋味醇和。


    略带蔑然,“那不就得了。”


    高希暗暗松了口气,上身也不敢往椅子后背靠。


    又听沈庭简出言,高希身体立刻紧绷,沈庭简却不是在问他,“哪儿的茶?”


    那文字官在沈庭简身边俯身轻语,“江西双井茶,丞相您若是喜欢,下官再多为您置办些。”


    高希焦虑再起,沈庭简扣扣桌子,示意高希也尝尝,高希哪里还尝得出茶水是什么滋味,草草喝下,略赞几句。


    沈庭简再不言语,高希尴尬坐着手足无措。


    沈庭简虽不言语,但实足想笑。


    孟瑄是在沈系被挤兑得过不下去了,没得选转投太后杨青梧,那沈庭简也能理解。


    孟杨急需金银扩势,太后杨家要孟瑄从户部里头直接拿银子出来,挪户部的公帑这种事,全然胆子大脑子小,也不知道孟瑄和太后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


    俄顷。


    高希面容枯槁,勉力礼笑,“丞相,那这,这事,该何以处之?”


    沈庭简笑了笑,对那文字官吩咐道,“去找那个那个,临安府尹宋濂,叫他派人去找高侍郎的夫人。”


    高希一听让临安府尹去寻人,且没说不让声张,心有疑虑,“这,这事若是引来朝臣注目,怕是不好吧。。。”


    沈庭简笑了,“注目?那就让他们看呗,他们注目你你也注目他们,大眼瞪小眼看呗。”


    高希届时无言。


    他提了口气,恳切道,“我家夫人,到底是个妇人女子。。。”


    沈庭简对那文字官说,“那你让临安府尹不要声张,多一个人知道让他提脑袋来见我。”


    其闻声应是。


    …


    德化坊,林宅。


    林汝洵看院东坑挖了一半,门户紧闭。


    再去查马车,马车上有血迹,无人。


    移步堂屋门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朝门板愠斥道,“别躲了,出来!”


    里头给温凛做侍卫的张絮一听是林汝洵,顷刻将门拉开,也没问温凛一声。


    见了林汝洵,看他眸色阴沉得很,张絮便轻礼一句,“姑爷。” 林汝洵朝屋里温凛的亲卫令道,“你们继续。”


    侍卫鱼贯而出。


    林汝洵抓着张絮低声问,“她做什么?”


    张絮麻木的神情一滞,欲语又塞,垂头见林汝洵握着他前臂的手指骨节正泛白,张絮都很少见他真生气。


    他将张絮往院里一甩,只听砰一声响,张絮蹙眉回头,堂屋门被重新关上。


    林汝洵嗅得到浓郁的血腥味,还有温凛全家都爱用的赵清献公香,依着味道往寝屋去寻,屋中未燃灯火,月光透着窗户纸,他白日视线比常人差,夜晚倒觉屋中明亮。


    温凛正安坐于他往日处理公文的案桌后,面无表情,不是面无表情她是无所谓的样子,不言不语,仿若一丝幽魂。


    他与她目光交错,望见她身后椅子腿边上蜷伏着一人,着粉色衣物,他怒意顿起,压着声音竭骂她,“你疯了是吗!”


    温凛喃喃说道,“你来了正好,帮我处理干净。” 抬眸见他眼中阴翳。


    “你知不知道你绑她什么罪!你爹现在还能做丞相是官家念旧情,你家里本来账务就不干净,你这个节骨眼上绑上官氏?”


    温凛听过上官氏,迟疑了一下,略一挑眉,“啊?”


    她左右思索,噗嗤一笑,“上官氏那不高希夫人吗?我绑她干嘛?”


    林汝洵闻言也愣了,右眉眉梢舒展开,双眉再蹙起来,移步抓起她座后那女人后颈,女人面色已灰白,抬起来一瞧。


    是个年轻女子,不是上官氏。


    “啧。”


    他起身拿手背揉了揉额角,蹙眉垂眸,气息有些不稳。


    半晌。


    她眉梢一挑。


    他动身去留不是。


    她却好似看他笑话。


    他问,“这人谁?”


    她神色微变,抱着双臂避开目光,“沈家女。”


    他压重了语气,“为何在此?”


    她叹口气,卷了卷披帛,扬声道,“我一不小心为民除害啊,她家姐四个,她可着庶出姊妹欺负,沈茯卿那手,被她夹得再写不出一笔好字,她不该死吗?”


    他瞧她不反应,愈发愠恼,“你太胡闹了吧!”


    她被这句话拱了火,很反感他这样教训她,“对对。。。”


    再拂袖引颈,手在自己脖子上横了横,挑笑道,“来,你替天行道!你来,你替她报还一报。”


    她知道,动平民动中下户人弱势人,那是越他雷池了,他如何钟情于她也没用,搞不好他要六亲不认送她下地府。


    其余他都不会管,甚至其余官眷在他眼里死有余辜。


    他颦着眉揉额角,冷声斥道,“皇帝尚且不能恣意行事!你当你是什么人?没有你爹你什么也不是。”


    她这下被他彻底惹恼,当即冷哼一声骂道,“没有我爹你就是个东西了?”


    转而笑眼一抬首,眼波寻衅一般笑说,“对,我今儿个去找赵汝泠,正瞧见这人攀扯他,她等我出了赵汝泠他家门,她还上来同我拉扯说赵汝泠对她是如何好。”


    她话语落得很重,“我能不醋妒吗?”


    这话一定刺激到他。


    桌上空白信纸撒在她脸上,她侧首,纸在空中打圆左右摇摆往地上落。


    他喉结上下滚动,褐眸里看她难以理喻。


    情思修修补补,虽瞧得出裂痕,也曾粘合如初,此时陡然破碎。


    她双臂环合。


    他还是侥幸一般察一眼她手腕,玉镯不在。


    旧日舔舐许久的伤口,已结下血痂愈合,此刻再度撕裂。


    二人沉默半晌。


    他干涩笑了笑,睫羽颤抖,“你醋妒你嫁他啊?”


    她蓦然拍手笑了笑,起身往门外走,拿眼波勾他,“看在我爹份儿上,你替我收拾好吧。”


    他明显脾气上来了,猛然扯住她手腕,反手往她身后书柜上狠力一扣,他心跳搏动一下下连到那根弦一次次抑制住愤怒,骂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她目色如电炽灼注视着他。


    他卸了气势,握着她的手腕往书柜上敲,力比一力重。


    他凝视着他,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眼睛里还闪过一丝令人费解的担忧。


    那双美目好似在说你敲够了吗?


    再一流转,她恢复回那种冷静的事不关己的状态。


    他眼里怒火燃灰此时只剩筋疲力竭的黯淡。


    她眼里的光一流转,对他又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怜悯,还有令他难以接受的痴迷。


    他甩手,将她甩了个踉跄。


    她眼睛里冷冷的,好像在看谁的笑话,随而她真就冷笑了下。


    他喉咙发堵喘不上来气,一阵阵冒冷汗,头痛得紧。


    她却靠近过来,一边抚上他侧颈,他抽口气侧头去躲,她扯住他,他心里烦躁得很,她手就那样不安分的还往他腰上摸。


    很奇怪,一张尽态极妍的脸,扑朔着的睫羽,灵动的双眼,她眼里对他是有倾慕的爱意,毫不遮掩。


    他身形一沉,浑身力劲仿佛被抽干,一把将她推开,“你疯了!”


    她能听出来他语气里那种厌恶。


    闻敲门声,她即刻挪步去开门。


    张絮禀道,“坑挖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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