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山墓园。


    晕湿的白雾,雾气温柔地抚摸着少年少女的面颊。一时无话。


    沉默良久,“崔惊樾”猜到了,“黄裱文在墓里?我看看。”


    纪筝噎住,不肯答话。


    “崔惊樾”顿了顿,“无视吾?”


    他抬手的功夫,身后现出一条蛇尾虚影,摆尾的功夫,将墓土劈开。墓坑顿时现出全貌。


    纪筝大惊。


    她用力推开“崔惊樾”,跳进了墓坑。


    砰的。


    “崔惊樾”反应不及,后背狠狠撞在无字碑上。一阵闷痛,后背骨头像移了位,连带着胸腔受到震动,都涌出一股血腥气。


    他抬手,用食指骨节抹去唇角溢出的血。


    浑身鬼炁大盛,俨然震怒。


    不知好歹的女人。


    可当他回身时,眸中不由划过一线诧异。


    通身的鬼炁,也如碰到什么天敌似的,霎时退却,病恹恹消散。


    墓坑里。


    他看到了一卷黄裱文,表面熏黑,字体清晰。好像被烧过很多次,但都没有点燃,上达天听过。


    还有半截人类的枯骨。有点震碎了。


    是上半截,很大的骨架,应该属于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


    而此时,那烧伤半面毁容的少女,正抱着那截骨头,无声哭泣。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绵绵不绝,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哭声,挠人心肝。


    她好像要把身体里埋藏的所有痛,一次性哭个干净。


    令观者心脏都会发紧。


    “崔惊樾”动了动嘴唇,他讨厌心里名为“愧疚”的奇怪情绪,嘴还是很硬。


    “区区坟墓。”


    “吾再建一个给你。”


    纪筝在泪眼中,坚定而果断地摇头。


    “请你离开。”


    “还有,珍惜我师弟的身体;否则,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的。”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可“崔惊樾”觉得不够。


    为什么,她不对自己挥刀相向?


    这难道不是同修该有的嘴脸么?


    柔情蜜意,再给他下套、毫无征兆地发作,立足于道德高地,对他审判……放逐……


    放逐前,将他身体里的神通,几乎抽干,化为己用。


    为什么……她不攻击呢。


    “崔惊樾”冷眼,蛇瞳刺寒。


    “纪筝,上黄裱不成功,大抵两种原因。”


    “崔惊樾”没机会说完,纪筝冷着脸抬手拂袖,使出一招缩地成寸。


    顷刻间,“崔惊樾”眼前景象如浮云掠过,站定时已身处百里开外,哪还有什么纪筝的影子。


    “崔惊樾”握拳。


    可恶的凡人。


    墓坑里,纪筝顶住浑身筋脉的剧痛,还是吐出一口鲜血,染红枯骨。


    她着急地用衣袖去擦拭,“对不起,三哥,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


    越擦,红色鲜血泅开的范围越大。


    纪筝停住了。


    眼泪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一片白花花中,诡异的红色晕开。


    她抱住枯骨,终于嚎啕大哭。


    这三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对不起,三哥。


    她逃命时路经后花园,只找到半截尸体,来不及逗留,就只能背走半截三哥,背着逃命。


    对不起,三哥。我没有保护好你。


    如果不是来寻她,三哥本可以早早跑掉的。


    ……


    年山墓园,守墓人木屋。


    纪筝回来吃饭时,邱老头发觉她指尖冒血,还有泥土痕迹,好像在哪里刨了半天坑挖了许久土似的。


    “你去山上挖地瓜了?”


    纪筝闻言一缩手,“是,看错了。”


    不,她只是徒手……重新掩埋了三哥和黄裱文。


    “你这丫头,瓜兮兮的。”


    邱德厚一边数落,一边到处摸碎布条,来给纪筝包扎。


    “这几天,手莫着水,晓得不?”


    “嗯。”


    小埋自告奋勇,“阿姐,你要用水就喊我,我来帮你!”


    面对邱老头和小埋,纪筝依旧温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关切地问小埋养兔子的心得体会。


    那奶兔长了一圈毛,愈发可爱。


    小埋抚摸着,“阿姐放心,她比圈里的猪还长得快哩。”


    【不行,不能养肥了吃我!】


    【我不好吃。】


    纪筝听见兔语,啼笑皆非。


    这时,邱德厚发觉多备的一副碗筷,空在木桌边,十分突兀。


    他问起疯道士。


    纪筝沉吟,“他有事,先回镇里了。”


    天高地远,好聚好散,莫谈再相见。


    农历七月二十三,深夜,纪筝提灯,掌灯上路。


    附近王家村里王秀才好心,借了她纸笔写赵英的状子,她烤了几只地瓜,算作回情。


    她沿着年山的山道,迤逦而行。


    在她的背后,皎洁如水的月光,打在了墓园深处的无字碑上。


    新埋好的坟墓,泥土比旁边的坟墓都要新。


    墓碑前,有纪筝经常搜来的白色野雏菊。


    还多了一束。


    多了束新鲜的白百合,犹带露珠。


    墓碑上投下一道黑色的人影,盖住了白百合,但盖不住那股扑鼻的幽香。


    ……


    纪筝掌灯,步步小心。


    若她没记错,在年山山腰上,有一处旧城隍神龛。


    旧年里,是大家到戏台看大戏,为保行山路平平安安,才设立的这神龛。


    后来有了年山墓园,许多人忌讳到阴气重的地方,城隍神龛反倒荒废了。


    各地的城隍庙,即阴间驻阳间的基层机构,具有官|方性质。通过城隍,可以告状到阴间府曹。


    而且,泰山府君——也就是阎王,神通广大,多个分神往往能互通有无、心有灵犀一点通。


    所以,直接告泰山府君,最快。


    但必须走过一条冤鬼路。


    这是师父扶摇子真人所教给她的。


    纪筝恍惚间,发现神龛处,到了。


    脚下,一座矮小神龛蒙尘,里头城隍庙的塑像彩漆,斑驳脱落。大约山中雨水侵蚀所致。


    纪筝上香诚拜,又摸出赵英的遗物血指甲,按仪式默念。


    她展开状纸,【温江水鬼赵英有冤,状告永东郡静河镇屠夫田大鹏的妻子鲁氏……】


    文疏阅毕,她就在神龛旁,将阴状并血指甲一起烧了。


    眼见着文疏烧成灰,随夜风微微飘起。


    纪筝额头沁出冷汗,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她怕火。


    火里逃生后,她怕火,怕热,恐惧刻在了骨头里。


    滴。


    脸上突感冰凉。


    纪筝摸了摸,湿的。


    很快,更多冰凉密密麻麻落下。


    下雨了。


    听说,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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