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域陵锦安城。
下午，正是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候，从各地远道而来的商人小贩聚集一街。江祈在一个地摊面前蹲下，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老虎面具，爱不释手。
这面具怎么形容呢，就一个字，丑。
木质轮廓歪歪扭扭，眼睛瞪得像铜铃，牙齿都画到下巴上去了，油彩涂得也十分不均匀，好像小孩子乱画出来的。有很多商人推着小车买缤纷精美的面具，白狐，赤兔，彩猴，相比之下那老虎简直丑的出类拔萃。
江祈拿起面具问身边的邢策：“你觉不觉得它很可爱？”
邢策：“……并不觉得。”
“公子看上哪个了？”卖面具的老板是位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背着背篓坐在一个大石墩上，脸上蒙着防晒的头巾面纱，声音苍老又沙哑。
江祈：“婆婆，这面具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老婆婆：“都是老太婆我自己画的，画的不好看，一年到头卖不出去几个，哎……”
除了青虎面具，江祈还看到了其他丑面具，有些甚至认不出来是什么动物，每一个都丑的独特丑的让人丝毫没有想把它们带回家的欲望。和其他商贩的精美面具相比真是一点竞争力都没有。
江祈见老婆婆都要抹泪了，心生怜悯，掏腰包利落问道：“多少钱，我买了。”
老婆婆：“一百。”
江祈眼睛瞪得比老虎面具还大，不可置信：“夺少？？？”
老婆婆笑眯眯：“一百两银钱。”
江祈：“……”
江祈：“你确定？一百两银钱都能直接买头老虎了！”
他本来还觉得老板很可怜，没想到竟然这般狮子大开口，您这为啥一年到头卖不出去几个心里没点数？？？
“哎——”老婆婆长叹一声，愁容满面：“今天再卖不出去，我这一把老骨头怕是就要饿死在街头了。我无子无孙无依无靠，只能靠这粗糙的手艺活命，还要被人打劫，吃剩饭喝雨水，世态炎凉啊……”
老婆婆忧伤地整理头纱，卖可怜间还不忘偷瞟江祈的反应。
江祈：“……”
江祈讨价还价：“五十！”
老婆婆没有丝毫犹豫：“成交！”
江祈登时后悔：靠，砍少了……
江祈自认倒霉地付款，邢策对此很不理解，但也没多说什么。老婆婆见江祈有钱，又从兜里掏出一叠符纸，说：“这是幸运符咒，神兽开过光的，可驱邪辟祸保平安！看你有缘，便宜卖你了！”
江祈接过随意一翻，什么快乐灵咒，变老灵咒，增高灵咒，甚至还有生子灵咒。江祈果断拒绝：“这我不需要。”
老婆婆：“以后说不定会用到呢？人总有不开心的时候是吧？”
老婆婆还纠缠不休，邢策忍不住道：“他没钱了。”
老婆婆：“哦。”
老婆婆挠挠头，看向邢策：“那……”
还没等老婆婆再开口，邢策就抢答：“我也没钱。”
老婆婆：“……行吧，那送你们一打，反正这玩仍我背着怪沉的，也没啥用。”
江祈真是长见识了，没啥用还好意思来卖？好在老婆婆不再理他们，江祈挑了一沓灵咒后顺利离开。
离开摊位后，江祈突然有些佩服邢策，道：“可以啊，温兄。”
江祈摆弄着老虎面具，自嘲笑道：“哈哈哈她本来可以直接抢的，却还是给了我个丑面具。”
邢策：“那人一看就是江湖骗子，你为何……”
话还没说完，二人刚离开摊位没走几步，后面就起了争执。
老婆婆的摊子被人掀了，一个男人破口大骂：“你这老妖婆！大家都别买这奸商的东西！俺媳妇上次用了在他这买的香膏后浑身起疹子，十多天了不见好，你个老不死的！”
老婆婆害怕抱头，颤颤巍巍地捡散落的面具，辩解道：“每个人体质不同，很可能你媳妇体质就天生与这香料相斥，这不能怪我啊这！”
男人不听，大骂着揪起老婆婆的头发欲打。江祈看竟然动手了，一个箭步冲上，飞来一腿就把大汉踹倒在地，还把旁边一串商贩的店铺都给撞倒了。
“靠，你们有病吧！撞我摊干啥！”
“哎呦，我的烧饼！”
这一脚让众多小贩也加入战斗，大汉没受什么伤，但彻底被激怒了，随便卸下一个桌腿开始对周围无差别攻击，场面混乱。
让江祈无语的是老婆婆还在收拾她那些破烂，甚至把坐的石墩子也搬进背篓里，江祈一边护着她一边对她喊：“别捡了！你想被踩扁吗？！”
混乱中，江祈感觉自己小腹被狠狠踹了一脚，又是这个多灾多难的位置。
江祈咬牙用身体把人群撞开一道缝隙，看见一个人提剑冲过来，眼中带着冷厉，剑身萦绕着疯狂流转的灵力。江祈忍着痛喊道：“温策！别用灵力！”
邢策强劲的灵力江祈是见过的，要在这种情形下他来这么一下，这些普通人定非死即伤，这里还不得血流成河。
“那他妈怎么办？！”邢策咬牙把外泄的灵力收回，用剑鞘挡开人群，抓住江祈防止他摔倒。
江祈第一反应竟然是邢策骂人听起来真带劲，随后伸手道：“把剑给我！”
江祈拿到剑后，在周遭灵巧地挽了几个剑花，周围人的裤子随着长剑入鞘应声落地，有些还在空中飘舞。
之后女人的尖叫声，商贩的骂声，乱成一片，所有人都在或捂眼或提裤子，自顾不暇，倒真没有人管江祈这边了。
江祈这攻人下三路的招数是不在邢策认知范围内的，他站在原地愣住，表情复杂地看着满天纷飞的裤子，不知作何感想。
江祈把剑还给他，笑问：“帅不？”
邢策：“……”
趁着众人捡裤子，江祈赶忙背起老婆婆逃跑。老婆婆不轻，江祈背起一瞬间竟觉得有些腿软，他赶紧正了正位置，三人趁乱离开。
江祈东窜西窜躲避最先提起裤子的大汉，慌慌张张跑了三条街才停下，累得气喘吁吁。
停下后，江祈突然发现邢策在一脸怪异地看着他的头。
江祈疑惑，用手一抹头顶，一大团乱糟糟的白头发从头顶掉落。
“啊啊妈呀这啥！？”江祈吓了一跳，背后却传来疑惑的声音：“哎？我头发呢？”
声音清朗干净，没有半点沙哑与沧桑。
“啊啊啊妈妈呀？！？”江祈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恨不得马上跳到邢策身上。
背上的人随着江祈惊恐地震颤摔下来，面纱也在混乱间被撕扯开来，再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老婆婆，眼前分明是一个皮肤白皙，明眸如星的公子。
*
茶肆喧扰，说书人在台上绘声绘色地重演传奇，台下，三位风尘仆仆的年轻公子寻了处偏僻的角落坐下。
三位客人有一位看起来怨气颇重，小二们都不敢上前招呼，最后猜拳派了一个上去。
倒霉的小二小心翼翼：“客官，您点的茶。”
“好，谢谢哈。”周舞将自己的大背篓放在旁边的座位上，他已经将那身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衫脱下，换上了一席青色的公子装。
小二走后，三人都不说话。
周舞向一旁抱臂一脸不爽的江祈递茶，略带讨好地道：“小兄弟，喝茶，消消气。”
江祈一口把茶闷了，气鼓鼓地不吱声。
他用尽全身力气背了三条街，腿都要跑断了，腰酸背痛，本以为是见义勇为解救腿脚不便的老太太，结果放下来是个腿脚健全的年轻汉子？！这事对江祈冲击真的不小。
邢策看江祈气得脸直接圆了一圈，可还是赌气不说话，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邢策实在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唉？”江祈眼睛都亮了，这是他第一次见邢策笑，连生气都顾不上，凑近看妄图捕捉残留的笑意。
可邢策早已收敛笑颜，又换成了正襟危坐的严肃样子。
江祈失望之情写在脸上：“温兄……”
江祈脸要贴到邢策脸上了，邢策扶正他的肩往后推：“坐好。”
江祈委屈，哼了一声，又鼓起了嘴在一旁生气。
邢策用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看向周舞：“公子怎么称呼。”
周舞一看终于有人搭理他了马上答道：“周舞！在下周舞，奉山人，来锦安城经商。”
江祈炸毛：“经商？经商你穿成这个样子干嘛！乞讨吗？”
周舞小心翼翼问：“公子……要听实话吗？”
江祈：“……要。”
邢策喝了一口茶：“建议你不要。”
周舞：“因为看起来很可怜，会有一些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来买东西。”
人傻钱多的冤大头起身：“我现在就把那大汉找过来治理你这个奸商！”江祈说完就要往外走。
周舞忙拉住江祈：“公子别冲动哇！你可是把人家裤子扒了，等那大汉来了不一定先治理谁呢！”
二人争执间，邢策淡定喝茶，仿佛一个局外人，周舞背篓的微微抖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邢策提醒：“周公子，背篓。”
周舞一见，马上停止与江祈的争执，匆忙地打开，手微微发抖地将一个石墩拿了出来。
江祈记得，这石墩是周舞买摆摊时当凳子坐的，跑路的时候还特意把它也背着。江祈看着那一看就很有分量的石墩子，想着自己也背了它三条街，顿时感觉自己腰又隐隐作痛起来。
石墩上的纹理很是特别，似用是金线镌刻出的古老文字，在微微发绿的黑色石头上隐隐泛着流光。
周舞温柔地用手抚摸着石头，而后石头竟像盒子一样慢慢打开，从前方探出一个黑色的脑袋。
竟然是只黑色的大乌龟！
龟的四肢和尾巴也逐渐露出，探头看周舞，周舞用鼻尖轻轻点了一下乌龟的头，轻声道：“你醒啦。”
周舞的语气神态与刚刚同江祈插科打诨的状态完全不同，温柔的像对许久未见的情人。
江祈被他的大乌龟吸引了，这乌龟一看就颇有灵气，问：“你这龟卖不卖？”
周舞怔了一下，笑道：“不卖不卖，千金不换！”
江祈惋惜，本想买给沈惜的，他肯定喜欢这龟。
周舞笑：“江公子消气了吧，这顿我请，你们随便点！”
江祈本来也不是爱生气的人，其实在邢策笑的时候气就已经消了一大半，与周舞胡闹一通更是没脾气了。三人折腾了半天，也是真的饿了，胡乱点了一堆茶点，一边吃一边听台上的说书人讲故事。
“各位客官您听好，咱们今儿个啊继续讲那圣子与鬼巫的故事。上回书说道，巫族的圣子发现灵力并开创灵术，受到万人敬仰，这令他的下属鬼巫十分嫉妒，于是卑鄙的鬼巫就用秘术炼化冤魂，祸乱一方。”
“这个冤魂是一种似气非气似烟飞烟的魂体，都是活人生生折磨至死炼化的，怨气极重，扒人皮食人脑，还会吸附到活人身上把原本的魂儿给吸收掉，让人直接变成一具活尸体！”
台下的人或专注于吃茶，或彼此聊天，只余说书人一人在台上绘声绘色。说书人神色犹豫，这个故事确实有些老套了，要不换一本讲？
“好听！继续讲！”
一阵鼓猛烈的掌声从台下传来，说书人循声望去，只见江祈扬手打赏了一大把银钱。
江祈高呼：“讲的好！”
这是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话本故事，百听不厌。
江祈这一带动，茶肆内的氛围瞬间不一样了，座下客人皆凑起了热闹：“讲啥呢？继续啊！”
说书人重新获得关注，他爽朗笑道：“哈哈哈感谢这位小兄弟的捧场，那咱们继续！”
为您提供 奉辞 的《鬼行百岁【群像】》最快更新
15. 四、鲜衣 免费阅读 [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