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岁一百四十二年二月,东海之上。
一艘首尾高昂的楼船平稳行驶,船下水纹一圈圈扩散,像位年迈稳重的老者,不疾不徐。近看首尖尾方,船身雕刻繁杂的麦穗状金纹,十分气派。
宏伟巨大的楼船,在东海之上竟也似一叶扁舟,仿佛随时都会被汪洋吞没。
甲板上,江祈身披狐裘,在船舷边负手而立,冬日正午的阳光分外刺眼,粼粼波光在水面晃动闪烁。江祈感到一阵眩晕恶心,移开视线不去再看。
一名少年从船舱里出来,腰上挂着玉门的令牌,是一名苏家弟子。他嬉皮笑脸地对江祈说:“江师兄,你快进舱内看看!有惊喜呦。”
江祈见他憋笑憋到嘴角肌肉抽动,疑惑问:“怎么,见到船神了?”
“比船神还神呐,你快进来看看吧!”苏家弟子拉着江祈进舱。
江祈进入,舱内还有十几名弟子,大部分腰间都佩戴了苏家令牌,还有好几个在偷偷憋笑。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背身站立,锦绣罗裳,一对金黄色的玉镯在腕间叮当作响,背影娉婷秀雅。
江祈愣住了,他们这一行没有女弟子啊?莫不是落水被救上来的?
江祈:“姑娘你……”
女子姿态扭捏转身,红唇滑嫩,骨相柔和,他优雅地翘起兰花指掩面遮羞,又带着一丝妩媚地向江祈眨眼。
女子媚眼如丝:“江公子~,奴家美不美?”
船舱内爆发大笑。
其实单论气质身段这人称得上优雅美丽,但但但这他是个男的啊!
还是江祈的好兄弟,玉门苏家门主之子,苏丰笑。
江祈咬牙,努力消化这一媚眼的攻击,周围人还在起哄:“江公子,我们苏姑娘美不美啊哈哈哈。”
“对呀对呀哈哈哈,美人问你话呢,快回答呀!”
江祈神色怪异地打量着苏丰笑的女子装扮,最后视线停留在他胸前两个圆滚滚的凸起上,江祈瞪大了眼睛:“你这?”
“哎你干什么,我警告你别打坏主意哦。”苏丰笑捂胸遮遮掩掩。
江祈生起好奇,饿虎扑食般扒下苏丰笑的外袍,苏丰笑躲闪不及,两个馒头从胸前滚滚掉出。
苏丰笑娇嗔:“你干什么!流氓!”
苏丰笑不顾婌女形象抢回馒头,转身捣鼓了一阵,转过头来,胸前又重新丰满起来。
周围弟子笑地前仰后合,苏丰笑见他们笑地如此开心,也不愿意脱了,翘着兰花指捏起嗓子骂道:“你们这群臭男人,笑什么笑!”
这一捏嗓子还真有些像女人的声音。
江祈泼冷水道:“你出来你爹知道吗,他让你出来?”
江祈一个问题将苏丰笑拉回现实,每年这个时候苏丰笑都应该被门主苏礼困在玉门强行练剑的。
苏丰笑支支吾吾后趾高气昂地说:“本姑娘要想出来浪,那死老头还拦得住我?”
“你正常点说话,不男不女的找打?”江祈笑骂,也不拆穿他,猜测他估计也是和自己一样,偷跑出来的。
苏丰笑女声用的愈发熟练:“你快把袍子给我,冷死了。”
江祈把袍子还给苏丰笑,嘲讽道:“苏姑娘这点冷就受不了了,身子还是虚。”
苏丰笑反驳:“谁像你似的,大冬天还穿那么点。”
江祈虽身着狐裘,但是是薄制,内里又没有穿什么冬衣,美观是美观,保暖效果并不好。
而且江祈腰间香囊玉佩讲究至极,苏丰笑严重怀疑他穿那么少就是为了秀身材显得好看的。
苏丰笑:“哎呀不和你们闹了,都来看这个!”
说着,苏丰笑从袖中拿出一把陈旧的古扇,扇面缓缓展开,一副“东海漓山图”映入眼帘。
苏丰笑观察江祈的反应,期待问:“看出什么特别没?”
“嗯……”江祈状似认真思考,随后也从袖中拿出一把折扇,道:没我师叔给我的好看!
江祈的折扇虎骨为柄,玄绢为面,黑底金字印着个“祈”,充满贵气。
江祈美滋滋在众多弟子面前开合摆弄着,苏丰笑无语:“行了知道是你师叔给你的了!天天显摆!”
江祈笑问:“所以你这扇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苏丰笑:“当然,走,咱去外面看。”
上了甲板,苏丰笑将古扇举高对着太阳,恍眼日光的照耀下,几行字显现出来,由浅变深,渐渐清晰。
“东海有兽焉,名曰凤尾仙,久栖东漓,其状蛇头凤尾三鳍,声似鸳鸯,味甚鲜美,食之不眯。”
这便是苏丰笑此次东海之行的目的,寻找着古扇传说中的凤尾仙。
“治失眠的么?这东西到底是蛇还是鸟还是鱼啊!”一名苏家弟子疑惑道。
苏丰笑表示:“我也不知道,抓到研究一下就知道了。”
江祈:“怎么抓?”
苏丰笑:“这古扇中不是描述说凤尾仙住在东漓山附近吗,那我们只要能找到东漓山,离凤尾仙就不远了。”
苏家弟子:“东漓山?传说渔樵山人的修炼之地,东漓山?”
江祈无情嘲笑:“苏姑娘,东漓山可是仙山,百年来多少人找过都没找到,肯定是山人设了结界,你怎么觉得你能找到。”
苏丰笑不死心:“可也的确有少数人见到过东漓山啊!至少说明它的确存在,那凤尾仙也一定存在!本公子洪福齐天,定能抓到一只!”
江祈笑:“抓到炖了?”
苏丰笑收起古扇道:“当然不是,那样多浪费,我可以让沈惜帮我养,等再抓到一只就给它俩配对,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江祈看着苏丰笑:“然后?”
苏丰笑还没等回答,一旁的小弟子就顽皮抢答:“然后再炖了!”
少年间再次爆发笑声,苏丰笑假怒:“我在你们眼中的形象就那么肤浅?”
玉门苏家确实对吃最是讲究,门匾可为玉盘珍馐,在灵修界没有哪个家族比苏家更会吃。苏丰笑更是苏家弟子中的典型,小弟子说出来的话也确实是苏丰笑的心声。
江祈嗤笑道:“你可放过沈惜吧,你之前可是把人家精心养了三年的猪给烤了,他现在对你还怀恨在心呢。”
苏丰笑一听这话就激动了,辩解道:“哎?那怎么能怪我!谁会在自家院里养猪?谁在自家院里养猪不是为了吃?我好心给他送过去品尝他还打我!我和他的多年感情就比不过一头猪!?”
苏丰笑还在兀自吐槽,江祈不再理他,吹着咸腥的海风缓慢深呼吸。
他为了躲避自家姑姑的追捕,已经跟着苏丰笑在海上漂好几天了,江祈是北方人,水土不服严重,再不靠岸说不定要等姑姑来给自己收尸了。
其余少年笑够了,席地而坐开始讲起故事,一名弟子道:“你们听没听过东海海怪的传说?”
“大白天的你讲什么鬼故事!”
“讲讲讲,就白天讲才合适呢,晚上讲吓死个人。”
苏丰笑凑过来:“哎哎哎,这我听过!”
见又有自己发挥的地方了,苏丰笑表演欲被激发,捏尖了嗓子便唱出一段童谣:“船在海上飘哎,鬼在水下撞哎,吱呀吱呀叫哎,晃到阎王庙哎!”
苏丰笑那怪异的女声本就不自然,配上童谣竟真有几分诡异的气氛。好几个弟子感到背脊发凉,江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叫苏丰笑闭嘴。
苏丰笑捧腹:“哈哈哈哈你们胆子真小,还能真……”
话还没说完,突然甲板一阵晃动,江祈险些栽倒,苏丰笑则直接重心不稳爬在了地上,刚塞回去的馒头又掉了下来,咕噜咕噜滚到船舱门边。
随即门被打开,一名弟子从舱室中跌跌撞撞走出,边走边说:“江师兄,海里好像有东西在扒我们的船!”
船身再次剧烈晃动,江祈稳住身形,靠边扶着船舷探身往下看,吃水很深了。
真的有怪物?江祈盯着幽深的海底,握紧折扇警惕。
“啊啊啊啊这什么鬼!!”
苏丰笑的喊叫从另一边传来,只见一只巨大触手扒上船舷,断裂的古扇附着着粘液,躺在触手旁的甲板上随船抖动。
苏丰笑大惊失色,跌坐在甲板上不断往后退。江祈一个箭步冲上挥扇斩下,怪物吃痛缩回,而后转头对船内弟子大喝:“快往前开!”
楼船在弟子们手忙脚乱的驾驶下弄潮搏浪,一下驶出好几公里。
船内弟子纷纷从船舱中出来查看情况,海怪的那片海域像是被墨水染黑了一般。江祈扶起苏丰笑,苏丰笑抖得像筛子:“我们是是是是遇上海怪了吗?”
江祈看着远处渐渐显露出全部身形的怪物,深色凝重:“是啊,洪福齐天的苏姑娘。”
怪物面目狰狞,眼睛比吸盘还小,嘴却占了半个脑袋,獠牙外露挂着海草,身上又黏又滑,触手在海面翻飞着浪花,周遭冰晶四溅,寒气森森。
苏丰笑被吓得不行,躲在江祈身后看都不敢看,一直叫:“开快点!再开快点啊!离这个怪物远点……”
江祈最开始还有些顾虑,担心海怪冲上来把他们的船掀了,但这海怪好似瞎了一般,等了快半个时辰,它不是龇牙咧嘴嚎叫就是在吞水喷冰吐泡泡。
骇人归骇人,但举止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在水池中张牙舞爪扑腾的顽童。
一名弟子看着远处的巨物若有所思:“这就是海怪?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我也觉得,它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恐怖,怎么形容呢?就是……”
那名小弟子再次接话:“就是丑大凶!”
又丑又大又凶!形容这怪物真是精辟。
其余苏家弟子看到了这怪物的全貌,觉得它形态酷似章鱼,恐惧顿时消减了几分,甚至还有些兴趣。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哎哎哎这是八爪鱼不?吃了会不会中毒?”
苏丰笑一听八爪鱼,因恐惧抓着江祈袖子的手也松开了,用手指在眼前数起来:“一二三……十个爪?”
他有些不敢相信:“这……这难道是渔樵山人养的何罗鱼?我们到东漓山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传说东漓山住着一位世外高人,名为渔樵山人,蓑衣木杖,可令枯木发芽起死回生,是活仙人,鲜少有人见过。而何罗鱼正是他养的一只十爪巨兽,常年栖息在渔樵山人身边水域。
江祈:“至少你这几天在海上没白漂。”
苏丰笑问江祈:“你能打得过不?”
江祈笑:“想吃?”
苏丰笑:“滚滚滚!它吃我还差不多。”
怪物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楼船,扑腾着海浪再次袭来。
船上十几位少年修为可都不低,刚刚只不过被突然袭击吓到了,回过神来纷纷来了战意,热血沸腾要挽回面子。
十几架弓弩在船二楼架好,江祈和弟子们蓄力弯弓,在船上瞄准。
顷刻箭如雨下,不一会儿何罗鱼就被扎成了个海胆,吃痛落荒而逃。
江祈不准备追了,可身旁苏丰笑和一众苏家弟子一直在讨论:“其实也不一定是何罗鱼,鱿鱼也是十个爪。”
“啊?鱿鱼不是八个爪吗?”
“啊?啥是油鱼?”
“去年百家春宴你是不是白吃了!就是十个!”
“去年邢家折腾了上百种海鲜,一个个长的跟水怪似的都没见过,我哪记得几个爪!”
“那这东西说不定就是个快成精的大鱿鱼……所以也是可以吃的吧?”
“那一定要煮着吃,去年烤的我当晚就拉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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