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铎待了好一会,看黛玉用了药,有些昏沉的歇下了。


    他才出门来。


    只吩咐了一句:“把人都叫去园子里,一个都不许少。”


    徐婆子顿时有些站不住了,这个哥儿,可是三岁就打死过小厮的主儿。


    夫人那时候死死的瞒住了,但她作为贴身人,还是知道一点的,其中缘故甚多,但哥儿性子不好却是真的。


    陶婆子更是心里发苦,又恨徐婆子莽撞,也恨自己没死命拦住。


    看着徐婆子害怕不敢吱声的样子,她稳了稳,行礼道:


    “是,大爷,老奴这就去叫人。”


    陶婆子亲自去唤了后院里,除了黛玉院子里的所有丫鬟婆子,态度不复以往留两分余地,倒是唬住了不少人,都赶紧去了园子里候着。


    林铎是走路去的,园子离着不近,往日里黛玉都是要坐小轿的。


    他腿短身矮,却步伐有力,一路走来,气定神闲,让迎过来的陶婆子瞧了更是心头一颤。


    她知道大爷这次是立威来的,所以特地备了把椅子,还斟了茶。


    林铎坐了,下头的人不太齐整的行礼道:“给大爷请安。”


    “起来吧。”林铎没有要给下马威的意思。


    他甚至都没打算吓唬一二。


    “后宅事少,倒让你们心不静了,既如此,我给你们寻了个法子。”林铎看着下面神态各异的人,直截了当的道。


    说罢指了指假山石旁的一块空地,那里已经挖开了几个树坑,原是打算栽几株海棠,贾氏病重,就耽搁下了。


    这些日子,竟也没人管这事。


    “拿包红豆种子来,跟人一起种进去,种子什么时候发芽,人什么时候出来,若种子发不了芽,那就算你们倒霉了。”


    童声稚嫩,却让人冷汗猝然而至。


    一群人惶恐的跪下,前头的几个婆子偷偷对视了一眼,刚想说点什么。


    林铎又开口了:“不是都嚷嚷着天意么?那就听天由命罢。”


    天意二字,让为首的陈婆子定在了地上。


    她嘴唇颤抖,愣是没敢言语。


    大爷,大爷竟听到了么?


    可这怎么可能?!


    旁边的刘婆子偷瞟了她一眼,见她不言语,急了,自己微微抬头道:“大爷饶命啊,老奴知错,该打该罚,我们都认了,绝无二话,可老奴不知,怎么就到了死罪了!还请大爷让我们死个明白。”


    立刻有人跟着附和:“请大爷让我们死个明白。”


    “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见过于愚蠢。既然愚蠢,安分当差也就是了,何苦折腾呢?”林铎淡淡的道。


    他看了眼前头的陶婆子,陶婆子立刻念了几个姓氏出来。


    “便先这样罢,坑不够了呢,剩下的,若非要陪着,就自己挖坑罢。”林铎有些觉得少的意思,眼睛扫过所有人。


    地上跪着的人,有的已经瑟瑟发抖,有的则还是觉得前头主子年岁小,兴许只是吓唬吓唬,也等着领头的婆子再同大爷说道说道。


    哪有人家把下人种在土里的,林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前头跪着的徐嬷嬷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责罚,又惊又怒,哭喊道:“夫人啊!您快看看!老奴忠心耿耿,却要落得如此下场,老奴就该随您去了才好…”


    她的哭嚎惊醒了陈嬷嬷。


    陈嬷嬷舔舔有些干了的唇,也叩首道:“老奴自太夫人时候就是一等丫鬟,太夫人临终让老奴当掌事嬷嬷,老奴自认待林家从无二心,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大爷如此儿戏,实在让我们寒心啊。”


    “老奴不识字,可也听太夫人说过一句士可杀不可辱,大爷若一定要羞辱我们,倒不如老奴自己直接去了干净!”


    后头立刻有人跟着叩首哭嚎:“大爷直接让我们去了干净罢!”


    林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祸不及亲属,若你们只受罚反省,便只你们自己的罪过,可若你们要自尽来寻我们的晦气,那就是祸及全家了。”


    下面的人之所以敢闹腾,不就是因为半数是家生子,前面后头的都有亲人当差,盘根错杂,平日里你的情分,我的情分,都能攀上关系,所以才让她们越发得意,忘了本分。


    林铎这话也是掐了命门了。


    就是徐嬷嬷也不敢哭嚎了,她还有两个儿子在外头做管事呢。


    陈嬷嬷还想再挣扎,只见林铎起身,一脚踹了过去。


    “求死?不急?且看天意罢!”


    陈嬷嬷身量不轻,竟然被林铎小小的一脚踹的趴地不起。


    还有他口里的天意,让陈嬷嬷惊惧之下,再不敢吭声。


    林铎看向人群:“怎么?还不动手?难不成让我的人来?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陶嬷嬷最先道:“不敢劳烦大爷,还请大爷准我们起身办差。”


    林铎点了下头,又坐回了椅子。


    陶嬷嬷叩了首起身,吩咐起来,五个人拖着一个,往坑里拖,另吩咐人去拿铁锨等物,用来埋土。


    被拖着的人不敢再说别的,只一味的哭泣求饶。


    “大爷饶命!”


    “大爷饶命啊!”


    林铎恍若未闻,起身道:“陶嬷嬷,这儿就交给你了,嬷嬷也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儿了,以前办差从未出错,想必现在还未到力不能及的岁数罢?”


    陶嬷嬷赶紧行礼:“大爷放心,老奴再不敢出错。”


    林铎方离去,出了后院,经过一株合欢树下时停了停。


    一个人影自树后出现。


    无声无息。


    林铎看向人影,笑的天真无邪,浑然不复刚才杀气腾腾的模样:


    “萧一,我方才的法子怎么样?我这叫学以致用,只是可惜,人种下去,长不出许多来,不然我就把自己种下去,长出一堆我来,啧啧,一个让他学文,一个让他学武,一个帮我喝汤,老刘头熬的汤实在太难喝了…”


    “哦,你也挺有用的,也可以一并种了,我们互相浇水共同发芽…”


    林铎边说边走。


    萧一伸出手臂拦住了他:“滚。”


    “啊?现在?”林铎笑不出来了。


    “恩。”


    林铎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又犹犹豫豫的看向人影:“萧一,我还是觉得你在坑我,哪有人练武要用滚的?”


    “我。”萧一简言意骇。


    “呵…”


    林铎放弃挣扎,紧了紧袖口,就抱住自己的双膝,把自己尽可能的团成一团。


    开始往前滚。


    轱辘,轱辘…


    萧一在旁跟着,见他滚不动的时候,就给两道掌风相助。


    确保他滚的停不下来…


    前院里给林铎上课的夫子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忽见一个灰扑扑的团子滚了进来。


    吓了一跳。


    “何方妖孽!”


    林铎放开自己的双腿,艰难的抬起头,先吐出嘴里的泥土,才道:“夫子莫怕,徒儿来也…”


    夫子走过去,仔细打量了,才摸着胡须笑道:“有道是温故而知新,你这是忘了怎么滚了,所以又温习温习?可出了什么新的感悟没有?”


    林铎爬起来,拱手:“回夫子,感悟是有的,我院子外的路扫的最干净,您这个院子外的尘土最臭…”


    说着,林铎狠狠打了两个喷嚏,不偏不倚,都打在了夫子的脸上。


    他一脸无辜:“夫子,您闻到了吗?我没说谎罢?真的很臭!”


    夫子抹了一把脸,微微一笑:“是很臭,既如此,这身衣服不必换了,也不必净手洗脸了,就这么上课罢,倒省了头悬梁锥刺股了,这臭气定能让你清醒整日。”


    林铎强撑着,咧开嘴:“是,夫子。”


    还走的雄赳赳气昂昂,只是一边走一边掉泥土花瓣和树叶…


    萧一在后跟着,掏出一个小册子,并一只沾过墨的毛笔。


    勉强写了两行字: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此计甚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