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十里地,一座古朴的别院正静立在夜色之中。
沈婳到后命青沅领人分两头引出院中的暗卫,自己则带着青鸾悄悄潜进了后院。
月光下的院落异常安静,唯有门前一盏十分精美的石灯正散发出昏暗的灯光,夜风拂过满园的桂花,暗香浮动。
正屋内并未点灯,只时不时地从里边传出几声轻而清的低咳声,青鸾抬眼略过屋顶几处模糊的暗影,始终面无表情跟在沈婳身后。
在门前站了片刻,沈婳才推门而入,眉眼如画的脸上温柔又淡漠,她不疾不徐地上前将屋内的几盏油灯逐一点亮,又转身仔细地关了房门,这才提步绕过屏风入了室内,闲庭信步般的仿佛是自己的闺房。
经过案几时,她将案上一个香囊拿在手中略瞧了瞧,正欲放下时,就听耳旁传来了一道如玉石击盘般清冽的声音。
“姑娘深夜来访,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所谓何事?”
沈婳握着香囊转身,见一个合衣而眠的年轻男子正半靠在床头,眉长入鬓,凤眸清冷,宛若神明降世。露在锦被外的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雪白的里衣衬得他绝伦的面容愈发温润,此时一双凤眸含着些意味不明的神色,正淡淡朝她看来。
沈婳自顾自地走至桌前坐下,微蜷着手指拎起桌上的茶壶替自己斟了盏茶,垂首清声道:“顾候中毒已久,且毒深已至肺腑,就没想过要解了此毒吗?”
顾景漓闻言凤眸微挑,淡淡瞥了她一眼,眼底似带了笑,却深不可测:“若能解自是最好,若解不了也无妨,不过是废去一身内力保命罢了!”
沈婳早已料到了答案,堂堂玉面战神,又怎会轻易受人要挟。
“蜀国公主距京已不足百里,最多三日便会入京,听闻公主不但国色天香还有搜罗天下美男的爱好,此次进京,她对你势在必得!侯爷功高震主早已惹了圣上猜忌,他早想收了你的兵权却奈何没有机会,如今你身中剧毒毫无反抗之力,将你送去蜀国公主府为驸马便是最好的机会,侯爷不妨猜猜看,圣上会如何定夺?”
她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柔软的腰肢挺得笔直,芙蓉面上一双极淡的眸子似含了月光,又似万千星河都跌落眼底,美得动人心魄,却又带了三分漠然七分散漫,莫名让人心悸。
顾景漓收回目光,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指间的玉扳指,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一笑,单薄的唇角随即扬出几分好看的弧度,声音从容清越:“姑娘深夜来访,想来是已有了两全之策,不妨说来听听,本候也想知道姑娘想从本候身上得到什么?”
沈婳勾了勾唇角,言语温软似春日里的暖阳,眼中却未激起半分波澜:“侯爷身上的千机散一年内可解,明日我会差人送来第一份解药,可暂且压制你体内的毒让你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以便震慑那些在暗中对你虎视眈眈的人!侯爷若同意,便用佛莲子来换!”
“侯爷若是一意孤行散尽内力保命,便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到时失了兵权又岂能自保,侯爷可要想清楚了!”
顾景漓抬首,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少女,脸上神情莫测,“姑娘还没说要如何替本候解决了蜀国公主”
沈婳蹙眉,颇有些嫌弃地看他一眼,须臾,才清声道:“侯爷风姿冠绝天下,令小女子向往之,心仪之,说不定能与那蜀国公主争上一争呢!”
“你以为你是谁?说的倒容易,无论是解毒还是与公主相争,都是极极难办到的事,若那般容易就都解决了,侯爷还会受此罪吗?”
隐在角落里的暗卫竹影实在是憋不住,忍不住出声反驳了一句。
青鸾听罢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家侯爷想不到办法寻不到解药那是他的问题,与我家主子何干?主子不是谁,她是镇国公之女,圣上亲封的忠勇君夫人是她嫡亲的祖母,如今沈家的祠堂里还供奉着先皇亲赐的免死金牌,还有,我家主子有名有姓!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她面前叫唤的!”
顾景漓沉默,随即轻笑,原来是沈国公家的嫡女啊……
竹影被怼得哑口无言,一时怄得心中气血翻涌,忙垂首跪地:“属下一时失言,还请沈姑娘见谅,请主子重重责罚!”
沈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如今既已有了解药,这佛莲子对你便再无用处,还请侯爷恪守约定,明日记得以此物来换取解药!”
见她起身要走,顾景漓沉默片刻后伸手解下系在自己腰间的锦囊朝她扔去:“明早记得送药!”
沈婳伸手接住,任由青鸾上前替自己系好斗篷,眉目轻和的瞧了眼还略带着淡淡体温的锦袋:“侯爷就不怕我失约?”
顾景漓闻言眸光微凝,温润的面容噙了几分笑意,须臾,才慢条斯理道:“你可以试试!”
第二日,赵老夫人依言备下厚礼领着长子一家亲自登门谢罪,沈府门外看热闹的人还以为两家正商量婚事呢,不曾想一个时辰后赵家却放出话来,长孙赵容瑾与沈婳的婚事不过是幼时长辈间的戏言不可当真,如今沈姑娘养病归来,今日赵家特上门询问沈家是否愿结两家之好,奈何不随人愿,此事就此作罢!往后赵沈两家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赵启仁自沈家回来后便气得一连摔了三次杯子。
“糊涂,沈槐乃圣上亲封的一品镇国公,老夫人更是先皇亲封超一品忠勇君夫人,沈家往上数几代那在京中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是实打实的权贵之家,今日莫说是沈婳已大病痊愈,就算她只剩下了一口气,我们赵家也该欢天喜地的将她迎进门来,你这无知蠢妇竟还敢纵着女儿□□,真是……愚蠢至极!”
孙氏被自家夫君这般没脸没皮的数落了一番,脸色自是难看至极:“再怎么说老爷也是一品大员,怎就落了沈家一头了!”
赵启仁闻言气得又摔了个物件:“你懂个屁!我们赵家家世单薄,我寒窗数十载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又怎比得过沈家在京中盘踞数百年之久,再说沈家子弟在朝为官者不知凡几,宛若那苍天大树早已在京中根深蒂固,又岂是我们赵家能轻易撼动的!”
孙氏这才真真切切的白了脸,她急急上前拽了赵启仁的衣袖满脸慌张道:“难不成老爷真要将莹儿鞭打三十棍送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她可是你的亲闺女啊!”
赵启仁怒极,不愿再跟这个蠢妇多言,面色阴沉地一把扯回自己的袖袍朝门外的管家沉声道:“夫人自今日起入佛堂静养一年,家中一应大小事务均交由老夫人打理!”
***
到了蜀国公主觐见这日,圣上特恩准满朝官员携女眷进宫共赴盛宴,此时偌大的宴会厅按品阶坐满了皇亲贵族和大大小小的一众官员。
正热闹时,顾景漓一身绛紫色官袍缓步轻袍而来,轮廓分明的五官俊美绝伦,面容如珠似玉,清冷矜贵,宛若神明。
众人讶然……
传言顾景漓自北境一战后便身中剧毒一直在城外的别院养病,轻易不会露面。
不是病得快死了吗?怎地如今看起来却与常人无异……
顾景漓无视众人的揣测,在殿内寻了一圈并未发现沈婳的身影后正欲落座,就见小郡主褚霞一身华服含羞带怯地朝他走来。
“恭喜漓哥哥大病痊愈,霞儿喜不自胜!”褚霞满脸欣喜,含了春水般的眼睛楚楚动人。
顾景漓对她视若无睹,自顾自的敛眸喝茶。
褚霞不甘心,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大厅里一阵哗然,她不由扭头看去,随即脸色微变。
沈婳穿着身天青色长裙徐徐而来,柔软纤细的腰肢隐在轻薄的纱衣之下,明明肤若凝脂,瑰丽无双,却偏偏眼神淡漠,明艳至极,也清冷至极,美得摄人心魄!
顾景漓凤眸清潋地看她,眼底不自觉便泛出了细碎的光。
褚霞将顾景漓眼中的情绪看得分明,染了丹蔻的指甲忍不住狠狠掐入掌心,她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扬声道:“沈姑娘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是要给谁看?你莫不是忘了今日蜀国公主才是主角,沈姑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才好!”
沈婳蹙眉,眼中神色淡漠至极:“本姑娘的身份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疑了?”
她止步不前,不紧不慢地瞥了眼褚霞满身的金银首饰,嗤笑一声:“论花枝招展,本姑娘不及郡主万分之一,郡主不如先管好自己!”
说完抬眸嫌弃地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的顾景漓转身离去,唯留褚霞愣在原地气得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了才好!
顾景漓瞧着走远的少女,眼中的暗色比墨还要浓上几分,很好,他这是又被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