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为了给王子服保密,王子逾并没有对王太常夫妇说实话,离开之前只告诉了沈遐年自己是要和王子服一起去找人。本来沈遐年还想和他一同前去,但这毕竟是王子服的私事,让沈遐年这个外人见了到底还是不妥当,最后还是只身去找了王子服。
等到王子服府上的时候,王子服已经站在府门等他了,身边还站着一个也是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应该就是王子服之前说的表弟了。
“子逾!”
王子服远远地看见他就兴奋地招手打招呼,示意他赶紧过去。
待王子逾走近了,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子服才发现他果真是大好了,此刻看起来神采奕奕的,面上已经一丝病气也无了。
这“驱邪符”果然是符到病除。
“子逾,这是我的表弟,冯月章。”王子服在中间介绍他们两人互相认识,“月章,这是我的堂弟,王子逾,刚跟你说过的。”
王子逾和冯玉章互相行礼问好,一番客套过后,王子服又催着他们赶紧上路。
这次出去是瞒着家里人的,只说是病得郁闷,要出去游玩散心,因此并没有多带什么人。不过南山并不是什么顶顶偏僻的地方,又是去这个冯月章的亲戚家里,倒也不必担心出什么问题。
三人结伴到街上租了个马车便往南山去了。
马车到了山脚便上不去了,王子逾跟着他们下了车慢慢往上走,上一次到南山还是几月前初到这里的时候,现在看南山的风景与当初深秋时又是大不相同了。
只是走在这条路上,迟迟还没到目的地,不免又想起当时在这里迷路遇到山魈的事情,王子逾后知后觉地有些顾虑起来,也不是很有闲心再欣赏路上的美景了。
王子逾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冯兄,还有多久才到啊?”
然而冯月章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安抚道:“应该快了,我家已经很久不与姑姑家来往了,实在是有些记不太清了,还请见谅。”
很多年不曾来往了,却还知道妙龄的表妹长什么样子吗?
王子逾心中生了些疑窦,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兴许是冯月章的表妹自己到城中与他见过面也说不准。
“你们看,前面有座寺院!”
王子服的声音打断了王子逾的思索,他顺着王子服手指的方向向前看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树木掩映之间有一座露出金黄色房顶的寺院。
从前上南山去的是柳沟寺,倒是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座寺院。
冯月章提议道:“走了这么久也累了,我们去那寺院里歇歇脚吧。”
王子逾正好走得倦乏了,于是也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只是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座不知道被废弃了多久的寺院,外面的围墙经久失修,已经是一堆断壁残垣了。院内更是荒芜杂草丛生,石阶上遍生着青苔,看样子是多年都无人到访过了。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不能歇脚的,王子逾叹了口气开口道:“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不是说快到了么?”
总觉得这样的地方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感。
然而王子服和冯月章二人视线都投向了大殿中,冯月章道:“那大殿中两侧似乎有两块画壁,看着色彩很是绚丽,我们进去看看吧?也不急这一时,看看就出来。”
王子服自己本来也被吸引了,自然是同意的。
眼看着他们两人都迈步往大殿中去了,王子逾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进去。
丛丛野草结满了露珠,王子逾从中过身,衣裳下摆很快便被打湿了,丝丝凉意让人清醒了不少。
“这大殿中的佛像都已经褪色得不成样子了,连佛头都斑驳得看不清模样,没想到这块画壁却还是像刚刚上过色一般绚丽,真是神奇啊。”
冯月章和王子服一人一边驻足在那两侧巨大的画壁面前,看着画壁中的景色渐渐入了神。
王子服站在右侧的画壁面前,上面刻画着天女散花的图景,七个怀抱着不同种类鲜花的少女或站或坐,神态鲜活,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活过来一般。
忽然,王子服视线转到最中间那个抱着梅花的少女身上,目光渐渐迷离起来,仿佛看见那个少女左颊上忽然生了一枚小痣,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和上元节那天一模一样。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少女忽然转身躲到画壁中的假山后面去了。
“姑娘……别走……”
王子服见她走了,急切地伸手要挽留她,手指甫一触碰到画壁,那画壁却像是个漩涡一般,瞬间将他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与此同时,站在左侧画壁面前的冯月章也发生了同样奇怪的事情。
左侧画壁上刻画着山水奇景,渐渐地,画壁中的景色动了起来,流水潺潺,鸟语啁啾,仿佛还能闻到扑鼻的花香。冯月章如痴如醉地欣赏着眼前这幅美景,倏地看见山谷中窜出一只火红的狐狸来,正低头啜饮溪水,它身子不断地向前倾,眼看着就要掉进溪水之中了,冯月章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住它,下一刻却和王子服一样被吸进了画壁之中。
王子逾刚刚迈过门槛便看见他们二人几乎是前后脚地消失在了画壁面前,王子逾大喊了一声“堂哥”,着急地向右侧的画壁跑了几步,跑到一半才想起来不对劲的地方。
画壁……
这是画壁!
几乎是一瞬间,王子逾额角渗出了一丝冷汗,暗恨自己刚刚没有警觉,慌乱地转过身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块绮丽的画壁。
王子服和冯月章都被吸进了画壁中,现在该怎么办?
他不可避免地想,要是沈遐年在一定会有办法……
“王子逾。”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王子逾身后响起,是他熟悉不过的音色。
“沈……”
王子逾下意识地回头,看见的却还是那块画壁,并没有他意想中的人。
糟糕!
等到王子逾意识到这是幻觉想跑时已经来不及了,画壁上的场景全部扭曲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极强的吸引力将拔腿想跑的王子逾瞬间卷入了漩涡中心。
画壁上的漩涡渐渐消失不见,同时画壁上的图案也在极速褪色,很快便变得斑驳不清,依稀能够勉强辨认出刻画的是一排宝相庄严的佛像,那中间的大佛眉眼微垂,显得慈悲而怜悯。
大殿中空空落落的,连一丝风声也透不进来。
寂静得诡异。
……
王子逾感觉眼前天旋地转的,几乎都要眼冒金星了,不知道过了几息才终于落下地来。
像是突然从空中被放下来一般,王子逾腿软得厉害,几欲作呕,踉跄了几步扶住旁边的树干才不至于摔倒。
终于待到终于缓过神来,王子逾才抬眼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这里和外面的景色大不相同,并没有冬日的连天衰草和刺骨寒风,反而放眼望去山路两旁草木茂盛,草尖刚刚冒了一点枯黄。天色晦暗,凉风徐徐,王子逾穿着厚厚的袄子,渐渐觉得有些热了起来。
这是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好像有些熟悉。
王子逾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小段路,直到看见前方草地出现了一大块空缺,焦黑的空地上蜷缩着一只受伤的狐狸,正在发出微弱的“呼噜”声。
王子逾脚步一顿,他终于知道这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了。
这里就是他曾经在南山救下受伤的沈遐年的地方,然而此刻他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画壁里的幻境。也许是因为刚刚自己在画壁面前想到了沈遐年,所以被这画壁捕捉到了有关的记忆,这才制造出这样一个回忆里的环境来迷惑自己。
千万不能被影响。
王子逾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稍微将心情平复下来一些后便坚定地转身往回走。身后那只受伤的狐狸见他走了,不断发出哀哀的呜嚎声,听起来叫人心疼。
“呜……”
王子逾强压下想去救狐狸的欲望,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回头,可是却感觉双脚像灌了铅一般越来越沉重,几乎连步子都要迈不开了。
“王子逾,你要去哪?为什不来救我?”
这次是沈遐年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幽怨,王子逾更加清楚地知道这绝对不是沈遐年,沈遐年是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可是虽然心里很清楚,脑海里却总是好像有一种冥冥的力量吸引着他回头去看看。
不要回头。
“王子逾,你回头看看我呀,我快死了。”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王子逾……”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王子逾艰难地向前面挪动,腿上像是负了千钧重,每挪一寸都必须用尽全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子逾终于走出了那片区域,那些声音瞬间消弭得无影无踪,脚上的负重感也骤然消失,王子逾来不及反应,脚下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呼……”
王子逾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里衣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脸侧些许散乱的鬓发也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冷风一吹便觉出些凉意来。
幸好逃出来了。
王子逾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等到呼吸平稳下来,正想起身之时,视线中却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