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沈遐年在前面走着,王子逾不紧不慢地缀在他后面,看着他束起来一丝不苟的白发和挺拔的背影,心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低着头看着雪地里被沈遐年踩出的脚印,王子逾无聊地跟着他的足迹,抬脚覆盖上他的脚印。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他的脚要比自己大上一号。
雪地上两道蜿蜒的足迹渐渐融合成一道。
“少爷,您回来啦?”
听见闻书惊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王子逾回头,就见他欢欢喜喜地向自己几大步跑过来。
王子逾这时面上才带了一丝笑意:“嗯,家里可好?”
“一切都好,不是说要去三天么?怎的还没到三天就回来了?”闻书扳着手指头数数,“本来以为真要去三天,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都念着您呢。”
王子逾只说是事情办完了,所以提前回来了。
“少爷,现在要去见老爷和夫人吗?也要到晚膳时间了。”
王子逾瞧了一眼前面只留了个沉默的背影的人,见他没有做什么表示,便拒绝道:“沈大侠找我还有点事情,我待一会儿再去找爹娘他们。”
闻书这才注意到前面还有个人,本来心里还有一些庆幸“狐狸精”终于走了,没想到现在又回来了。到底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乐陶陶道:“夫人要是知道您回来了一定很高兴,闻书这就去禀报。”
说完就蹦蹦跳跳地往院外跑去了。
王子逾失笑,闻书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性。
前面的沈遐年已经将房门推开了,王子逾听见声音也转身跟了上去。
屋外冰天雪地,北风呼啸,房间里没有生炭火,冷得浸骨。这次不待王子逾请求,沈遐年便施法让炭盆燃烧了起来。
暖意渐渐地飘散起来,王子逾将刚刚沈遐年给自己围上的围领摘下来放在一边,沈遐年盯着他的动作,待王子逾时才移开看过来时才移开视线。
“不是说好了叫名字吗?”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打破了屋内冷凝的气氛。
王子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沈遐年说的是刚刚在外面叫他“沈大侠”的事。
本来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不一直都是这样称呼的么?现在沈遐年问起来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自从知道沈遐年就是当初那只白狐,王子逾就觉得很别扭,不知道是该为了狐狸还活得好好的而欢喜还是应该怎样,总之现在面对沈遐年总觉得有些尴尬,做不到像以前那样自然相处了。
“哦……不一直都是这样吗?”王子逾含糊其辞答道,又转而将自己的问题抛了出去:“你这么快回来到底是什么事啊?”
沈遐年没有再纠结与称呼的事情,而是摊开自己的右掌,掌心瞬间出现了一个泛着金色光芒的东西,看上去个头不大,像什么根茎植物。
“这是何物?”
王子逾仔细观察了一下,还是没看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
“此物名为‘金芝草’,乃是一方仙药,可疏通经脉,对修炼大有裨益,且有了它,你身上……身上的伤便能痊愈了。”
传说中金芝草可医死人,肉白骨,还可助凡人通筋脉,登仙途。
虽然不算什么仙丹,但是因为极为罕见,所以也是个珍稀之物。他这次去流洲岛本就是为了探寻恢复所有修为的办法,没想到会遇到这罕见的金芝草,颇费了一番功夫才采摘下来,一拿到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王府。
虽然金芝草对自己的修为也有帮助,说不定能帮助自己恢复一两百年的修为,但是在看见这金芝草的时候,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眼前的这个凡人。
通经脉,登仙途。
王子逾身体里本就有一根仙骨,虽然不知道具体来历,但一定是有仙缘。如果将这金芝草给他用了,说不定可以帮助他疏通筋脉,从此踏上修炼一途,那样就不必担心凡人寿命弹指一瞬,而是可以长久地一起做朋友了。
即便是不能成仙,至少能够帮王子逾将他身上受损一直未痊愈的后颈那处修补好。若是到时他身上的檀香回来了,自己还是可以借机恢复修为,何乐而不为呢?
想来想去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我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王子逾觉得自己最近生龙活虎的,没想起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除了……
沈遐年指了指他的脖子,王子逾同时抚上自己的后颈,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自己已经毁了的腺体。
不过,没有这个腺体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反而还自在便利一些了,不用再受折磨,就在这里当个正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嗯……这个地方不重要,用不着这样珍稀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既然是对修炼大有裨益,那对于他这样修炼的狐狸精来说应该作用更大吧。
沈遐年没想到他会一口拒绝,顿了顿才继续道:“身体发肤没有一处是不重要的,你体内气血一直很紊乱,从前没有治好是因为没有办法,现在既然有了这样的机会为何不试?再说你之前不是想修炼吗?有了它你就有修炼的希望了。还是说你信不过我?我绝对不会害你的。”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话多的时候,王子逾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好。
王子逾知道狐狸都是知恩图报的,譬如小翠就是替母报恩才嫁入了王府。自己曾经救过沈遐年,可能是因为这个,沈遐年才要报恩帮他吧。
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王子逾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道:“没有信不过你,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你的挂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见他终于肯收下了,沈遐年面上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一些。
左手将桌上的茶碗拿起来,右手掌心一收,那手中的金芝草瞬间便化为了齑粉,飘飘洒洒掉进茶碗里。
“快服下吧,应该即时就能见效了。”沈遐年将茶碗递到王子逾面前。
王子逾接过茶碗,特意垂眼看了看,只能看见碗中黄澄澄的液体,没看出和茶水本身的颜色有什么不同,只顿了一下便仰头一饮而尽了。
沈遐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什么变化。
然而等了几息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王子逾抬起双手观察了一下,也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同。
沈遐年倏然凑近抓住了他的手腕,探查他的筋脉,但是确实就是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怎么会……”
按理来说,这金芝草会即刻起效才是。
王子逾将自己的手扯回来,无奈道:“也许是你说的‘命中注定’吧,我真觉得我身子挺好的,就是浪费了你的心血,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沈遐年不可避免地有些失望,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总之就是很希望王子逾真的能够踏上修炼一途,所以即便是灵阳子说过他命中注定不能修炼,但是在拿到金芝草的那一刻,自己心里还是生起了一股希望。
为什么……
也许是千年来山中的日子太寂寞,难得遇见一个有趣的人,所以想将他留在身边。
王子逾看沈遐年这副出神的表情好像比自己失落多了,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袖子,没有说话。
“少爷,沈大侠,该用晚膳了,老爷夫人都已经等着了。”
闻书在外面轻轻叩门。
“知道了,我这就来。”
王子逾扯了扯沈遐年的袖子,“走吧,一起吃一点?唔,我还没有来得及跟爹娘说你走了。”
“你去吧,我不饿。”沈遐年心不在焉地,又想着也许是金芝草发挥作用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快,于是叮嘱道:“若是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王子逾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
“爹,娘,久等了。”
王子逾进门就先给王太常夫妇请安行礼。
“二郎,你怎么回来一点动静都没有?门房都说没看着你进来。”
李氏上前亲自将他扶起来,打量了他一番,见没有什么异常才放心下来,“这眼见着就要除夕了,你说走就走,连个下人都不带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可叫你爹和我如何是好?”
王子逾搀着李氏的手,还是继续之前的说辞:“的确是上劳山有些事情,这不正好有高尚书家的高公子同行么,孩儿来去都是跟着他的车马,没什么事的。”
说罢又将李氏引着到席上坐下。
席上气氛还算轻松,王元丰和小翠和笑盈盈地看着他,尤其是小翠见他身上的死咒已解,也真心为他高兴。
落座之后又听得王太常问道:“听闻书说沈大侠也回来了?这两日都不见他身影,都还以为他是离开这里,云游四方去了呢。”
王子逾解释道:“是,他是说这几日要办些事情,所以暂时离开府上,儿子忘记转告爹娘了。”
王太常了然地点点头:“这样啊。对了,高尚书今日还说错怪了你,送了好些赔礼来,我已经命人送到你房里去了。”
“谢谢爹。”
众人用餐气氛沉默,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
“二郎啊,开年之后可有什么打算吗?”王太常放下碗筷,目光投向王子逾,“文渊书院是不必再去了,可要为父再寻个书院或是夫子?”
王子逾送筷子的手一顿,将筷子搁在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爹,孩儿不争气,自知不是科举入仕的料子,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王太常闻言倒是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怒不可遏,只是语气有些严肃:“科考一途本就艰难,又有几个人能够少年成名的?你现在这样的大好年华就轻言放弃,以后莫要‘白首方悔读书迟了’。”
“爹教训的是。”王子逾不敢反驳他,这个世道对科考都有非比寻常的执着,反正不到最后王太常应该都不会死心的。
“这样吧,为父问问你大伯,你跟着子服,他去哪里读书你便跟着一起就好了。”
王子逾只好应下:“都听爹安排。”
“你这番也是遭受了不白之冤,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给你除除霉运。”王太常端起酒杯,“来,陪为父喝一杯,权当是给你祛祛晦气了。”
王子逾连忙站起来,将酒杯举得比王太常稍低一些:“谢谢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