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逾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又抬头望了望天空,乌云堆积,阴沉得像是要滴出墨水来。


    既然等不到梅小青,只好先回家等等消息,再作打算。


    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若是城隍爷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那么岂不是就让那个陆判和现在的朱尔旦得逞了吗?可是要是真的查明了真相,要将一切换回来的话,高瑛娘或许会因此而失去生的机会。


    王子逾心烦意乱地想了一路,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见高玉成带着几个家丁站在面前堵住了自己的去路,看着面色不佳。


    王子逾纳闷道:“高公子,既然三小姐都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你为何又来堵我?”


    该不会是高玉成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气都撒在自己头上吧?王子逾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王公子见谅,之前的事情多有得罪,请王公子莫要放在心上。”高玉成努力缓和脸色,挤出一个微笑来,“在下这次来找公子,是想向你打听一下朱尔旦此人。”


    听王子逾在高府说的话,想必是了解朱尔旦的事情,又听闻王子逾与朱尔旦曾经都是文渊书院的同窗,且关系不错,高玉成这才追出来寻找王子逾,想要将事情问个明白。


    只是没想到王子逾没有回王府,不知道去了哪里,找他颇费了一番功夫。


    “请借一步说话。”高玉成带着王子逾拐过两条小巷子,竟又带到之前王子逾见梅小青的凉亭去了。


    这件事情已经不单单是朱尔旦夫妻和陆判的故事了,还牵扯到了高瑛娘,而高玉成作为高瑛娘的家人,自然也有知情的权利。


    王子逾斟酌了一下,隐去了梅小青的魂魄尚在人世的事情,将朱尔旦和陆判的事情一一告知高玉成。


    “那朱尔旦本是憨厚良善之人,只是被陆判换了心,变成如今这般狠辣之辈,宁愿弃自己的结发妻子和亲生骨肉于不顾,就只为了三小姐的美貌和你们高家滔天的权势。他现在绝非良人,若是你们同意将三小姐许配于他,无异于将三小姐推向火坑。且这件事情,对于无辜枉死的朱尔旦妻子梅小青来说,又何尝公平呢?”


    高玉成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握紧拳头咬牙道:“我也不愿让小妹委曲求全嫁给朱尔旦,可是爹娘看重女儿家的清白,又相信小妹除了朱尔旦谁也嫁不出去,已经做了决定,难以更改。”


    高尚书夫妇虽然疼惜子女,但说到底还是放不下所谓的名声和颜面,不然也不会不顾高瑛娘的意愿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说亲。上次见面高瑛娘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本就不愿意嫁人,遑论是以换头之身嫁给朱尔旦这样的人?


    王子逾叹了口气:“你再劝劝高尚书和高夫人吧,三小姐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不妨听听她自己的想法。”


    “可是……”


    高玉成还想说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啸的风声,两人扭头四处观望,又听得身后一道沉重粗粝的声音:“高玉成,王子逾。”


    两人应声回头,只见绿面红须的陆判就站在面前,王子逾见过他的雕像,当即喊了一声“陆判”。


    “哼,算你识相,还认得本官。”陆判面色严厉,两只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就是你多管闲事要帮着朱尔旦的妻子去城隍庙状告本官?”


    还不等王子逾开口,一旁的高玉成便激动道:“原来你就是陆判!你自作主张为朱尔旦换头换心,害得我妹妹一个姑娘家遭受如此横祸,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陆判恼怒不已,“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对本官出言不逊,你妹妹本来就是要死的,本官大发慈悲给她一条生路,你不知道感恩戴德就罢了,反而在此大放厥词,简直是不知死活。本官今天非得给你们这些个刁民一点厉害瞧瞧!”


    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了生死簿,开始查阅高玉成和王子逾的名字。


    高玉成……该寿八十三……


    陆判朱笔一挥,哼,三日后便是你的死期。


    王子逾……王子逾……


    翻完生死簿,竟然没有找到王子逾的名字,陆判屏息凝神寻找王子逾魂魄的转世情况,才终于找到了他的名字。


    只是最后一次转世竟然是五百年前,且早早便夭折了。


    以往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有些人的名字记载不全,但生老病死还是会一样不少的。陆判只以为是出了纰漏,没有过多在意,只是觉得便宜了王子逾。


    不若在他身上施个咒法,三日后发作,与这高玉成做个伴好了。


    王子逾和高玉成见他拿着朱笔将手中的册子翻来翻去,猜到那册子可能就是传闻中的生死簿,顿时有些畏惧起来。


    “你、你要是随意篡改生死簿,可是触犯天条的,你不要乱来啊!”高玉成哆哆嗦嗦地扯住了王子逾的袖子,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那么冲动。


    陆判合上生死簿,抬起眼皮不屑地乜他一眼,不欲多言,又伸出两根手指默念了一句咒语,指尖迅速冒出一缕黑烟,直直飞进了王子逾的眉心。


    王子逾反应不及,被这突如其来钻进脑袋的黑烟冲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高玉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这才稳住身形。


    “你没事吧?”


    王子逾摇摇头,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还有些奇怪道:“好像无碍。”


    再看那陆判,早已不知所踪了。


    ……


    高玉成和王子逾各自忐忑地回了家。


    这厢高玉成回了高府,高府上下还是一片沉郁,派出去寻找高瑛娘的下人们都叫回来了,只是一个两个的都不敢吭声,担心触了眉头。


    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坐靠在花园凉亭前的石阶上,手中拿着一只酒葫芦,优哉游哉地仰头往口中倒酒,看上去惬意极了。


    “陈九,你怎么还在此处饮酒,不是说了要回房静养吗?”高玉成愁容满面,伸手揉了揉眉心,“你身上的病不宜饮酒,我歇一会儿再给你针灸一次。”


    陈九不以为然,面带微笑地冲他举起葫芦:“酒可是好东西啊,一醉解千愁,你不来一点吗?”


    一醉解千愁……


    高玉成索性将袍子撩开与陈九一同席地而坐,石阶上雪未化尽,雪水很快沾湿衣裳,湿冷刺骨。高玉成浑不在意,径自将陈九手中的酒葫芦夺过来,“咕噜咕噜”地猛灌了几大口。这酒香醇厚,入口回甘,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酒佳酿。


    “啪啪啪。”


    陈九拍拍手掌,立刻唤来了一大群色彩斑斓的异鸟和蝴蝶,花园里的枯枝肉眼可见地被一簇簇繁花笼盖。伴着啾啾的鸟鸣声,高玉成瞬间感觉身下的湿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融融的暖意。


    高玉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惊讶这酒劲居然这样大,竟这么快就起了燥意。


    “蝶子劝酒!”


    陈九话音刚落,一只异常宽大、色彩绚烂的蝴蝶便抱着一只银酒杯飞了过来,及至高玉成面前时,又瞬间化作一个姿态婀娜的美人,穿着霓裳羽衣翩翩起舞。


    那美人一边起舞一边轻歌,陈九拍手为她打着节拍,那些异鸟则衔着各式各样的珍馐佳肴


    高玉成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险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陈九,这是怎么回事?”


    陈九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不答反问:“有美酒佳人相伴,你还觉得惆怅吗?”


    “不,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神通!”高玉成拉住陈九的手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陈九,念在我们相识一场,可否请你施法帮我小妹渡过此劫?”


    高玉成又想到不久前陈九住的耳房走了水,救火时房间已经被熊熊烈火烧成一片废墟,众人都以为陈九被烧死了,没想到他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酣睡,毫发无伤。那时只以为他是个命好的奇人,但结合今日这番情景,想必陈九一定是什么隐世的仙人了。


    若是陈九肯伸出援手,将瑛娘的身子换回来,也许一切就会回到正轨了。


    “她有自己的命数,我不会干涉。”


    陈九起身将葫芦拿回来,系在了自己的腰带上,整理完毕后又抬眼看向高玉成,道:“一月来受君深恩厚谊,烦扰颇多,如今我也该告辞了。有几句临别的忠告,望君切记,慎志勿忘:你命不久矣,三日后便是死期,明日速避城外劳山,即可逃过此劫。”


    说完这话,陈九的脚下竟升起一团缥缈的云雾,送着他要往天空一跃而上了。


    “陈九!”


    高玉成连忙起身想拉住他再说些什么,刚拉住他的衣角,陈九就用手中的拐杖戳着他的胸膛将他挥开了。高玉成有些吃痛地后退几步,再抬头时天上已经完全没有陈九的身影了,而周围的景色像是在急速褪色,花团锦簇、珍馐佳酿和异鸟美人都消失一空,瞬间回到了本来的萧条凄凉。


    一缕刺骨的寒风拉回了高玉成的神思,高玉成瑟缩了一下,低头看着胸口刚刚被拐杖击中的地方,衣裳上留下了一块异常艳丽的红色,还带着一种奇异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