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一片死寂。
李贵妃转头望向跪在地上的宫女阿菊说到:“你就是那个点心房的小宫女。要粉从哪来的?”
从南三所被带到景仁宫,阿桔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二贝勒和舒书都没不曾食用黄金糕,方才还在联合审问她。
可是转眼间二贝勒却躺在了病床上。
耳边又响起王友全的低声威胁:“不该说的别说。只需在皇后和贵妃面前指认那拉荷音,自会保你一条性命。”
她的额头已经磕出一片红,对着李贵妃俯首道:“回贵妃娘娘。是那拉荷音格格给奴婢的药粉。并非为了谋害二贝勒。是那拉荷音一直对舒格格怀恨在心。”
眼见话说到这里,王友全上前迈出一步:“回娘娘,此药粉经太医院的人查看禀明,有毁容之险。舒格格今日胃口不好,只用了马蹄糕,这才逃过一劫,二爷突发兴致,尝了一口黄金糕,不曾想却食了这女子下的药粉。”
舒书见状,曲膝半跪,面色诚恳地与皇后、贵妃请罪:“妾身有罪,未能照顾好贝勒爷。”
可以说舒书的惊讶并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少。
半个时辰前,她先去瞧了眼云珠,然后回了房换了件衣裳,刚上榻准备歇一会。李钰就急匆匆进来禀报,贝勒爷脸上出了与云珠相似的红点疹子,被搀扶回了房。皇后已经得知此事,现请她去景仁宫回话。
舒书当下大惊,弘昀根本没碰过黄金糕,现在突然说中了药粉卧床,这比出门就摔一跤还令人匪夷所思。
她不是没想到那种可能性,只是弘昀一介皇子,怎会为了做出有损贵体的事。
直到在景仁宫见到王有全,舒书没法再逃避。
既然弘昀这么做了,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应该好好配合把握,彻底除去那拉荷音这一威胁。
李贵妃瞧见她,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贵妃娘娘,今日朝春,贝勒爷与妾身一同赏景作画。按惯例,点心房来送朝春糕点。妾身平素爱吃玉米,本应第一口吃玉米粉所制成的黄金糕。可今日胃口不佳,加之想尝尝鲜,选择了马蹄糕。而贝勒爷来了兴致,想尝尝黄金糕,可是没想到有此种药粉,怕是幕后之人了解了妾身的喜好,专为妾身准备。贝勒爷无故被妾身牵连,实属妾身之罪。”
隐去云珠之事,前后连贯起来,更有说服力。
“那药瓶何在?”
王有全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月白色的瓷瓶,正是那拉荷音当时交予阿桔的。
尚食局官服为月白,官署制品也都有制定的规制原色。这月白瓷瓶原是尚食局装食材粉末的料瓶,底部刻有墨字编号,分各人掌管,一旦被挪作他用也十分好区分。
那拉荷音自恃身份,从不将这些宫规制品放在眼里,认为药粉放入料瓶已是伪装,却不曾想到是让她无可辩驳的证据。
也或许她认为,就算查出是她,一个皇子的格格毁容而已,还能让她付出什么代价?
却不曾想,如今受着红疹折磨的,是弘昀,当朝二贝勒。
而她视如眼中钉的舒书,依旧端庄秀丽,仪态万方。
姑母,能保住她吗?
那拉荷音来不及再妒恨,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她惊慌地看向皇后。
一双眼里透着复杂情绪,望着这个侄女,稳坐雍正帝正妻之位二十余年的皇后深知自己应立刻了断此事,若是再传到皇上那里,整个乌拉那拉氏都可能被她连累。
“传本宫旨意,尚食局那拉荷音,行为不端,违反宫规,即日起遣送出宫,禁足于府直至出嫁。另,此生无召不得入宫。”讲完最后一个字,皇后闭上了眼,不再去看泪眼朦胧的那拉荷音。
皇后口中说出过的“行为不端”,会一辈子印在她的名声上,哪里还会有勋贵人家愿意娶她。
无召不得入宫,她此生也与皇室无缘了。
舒书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个处罚看起来重,其实那拉荷音毫发无伤,没有皮肉之苦,将来等到风头一过,凭着家族之力,至少嫁个衣食无忧的人家没有问题。
但也只能如此了,皇后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也是与李贵妃暗示,那拉荷音不会再出现在弘昀的面前。
李贵妃面上淡笑:“皇后娘娘大义灭亲,臣妾佩服。只是不知道弘昀到底怎么样了,明日还要上朝,皇上免不得会发问。”
皇后心头一梗,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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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岔路口,李贵妃朝南三所望了一眼,偏头对身后的舒书道:“本宫就不去了。此事,你们心中有数。照顾好贝勒爷。”
面对这位算是半个婆婆的贵妃,舒书总是有些提心吊胆。这次也果然没能瞒过她。
“谢娘娘挂怀。妾身定会服侍好贝勒爷。”
贵妃走出两步,回头又道:“六月初一贝勒大婚,你们出宫开府也不远了。在宫里剩下没几天,安安稳稳才是真。”
舒书依旧镇静地屈膝目送,背后已经出了冷汗。
是告诫,也是警示身份。
不要因为弘昀今日的举动而心生妄念。
放心,她不会的。
珊瑚担忧地看着舒书,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她看来,说句失了规矩的话,这些日子贝勒爷与格格就仿佛寻常夫妻,相依相伴,可格格确实只是个妾室,还没资格上皇家玉牒的妾室。
回到南三所,守在正殿的小太监迎上来称贝勒爷已经服了解药,正在休息。
舒书微微颔首,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她实在疲惫得紧。
如今只想好好睡一觉,弘昀也正好没醒着,她也懒得再打起精神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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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昀自十岁大病痊愈后,基本很少生病患疾,身体素质不但一点点恢复,到如今已经算是强健。
酉时刚过,弘昀醒来,身上的疹子已经消退。
“格格呢?”初醒时的声音有些沙哑。
“格格从景仁宫回来就来看了您,您当时睡着,格格也身子疲乏,回东配殿休息去了。现下应该正摆着晚膳。”
朝春夜,自然是要去舒书那里一起过的。
王氏和卢氏的话,又一次被弘昀抛到了脑后。
什锦苏盘、江米酿鸭、卤什锦、炒三鲜、萝卜冬瓜盅、小鸡炖蘑菇、酒酿桂花圆子。
朝春夜的晚膳,倒是找不出什么春日韵味,还是没有一个辣菜。
舒书这些天也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宫廷中很少有辣椒制菜,辣椒番椒多是民间食用,又大多在江西、四川、湖南等地。京城不怎么流行。
想起贵妃提醒的出宫开府,弘昀许诺的小厨房,希望到时候,能有机会买到一大批辣椒。
“贝勒爷到——”
还没从麻辣火锅、烤串烤肉的幻想中脱离出来,舒书急急跪下迎接。
弘昀像往常一样去托她,却受到了阻力。
细细一看,舒书竟在啜泣流泪,他顿时大惊,一手抚上脸颊抹去珍珠般的泪水:“阿舒,怎么了?”
“妾身,妾身连累贝勒爷遭此大罪,实在愧疚感激......”舒书一双泪眼盈盈,颤着他的心。
天知道,刚才想着好些辣味的美食菜肴,她竟想念得快哭了,于是灵机一动将计就计,真是小天才。
“无妨,我们才是一体。那个那拉荷音也纠缠许久,如今出宫去了,不会再有人来威胁到你的安全。”
舒书被搀扶着坐下,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小脸有些红,背过身去擦脸了。
弘昀眼眸渐渐幽深起来,他现在,已经不想用晚膳了。
朝春夜,大好时光,不应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