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阳光和煦, 陆则悠闲地在在榻上躺着,但笑不语。


    旁边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则不必回头,就知道来者何人。


    果然, 搭在脸上的书本倏然被拿起, 陆则睁开眼一看, 正对上卫晏精致中略带锋芒的脸。


    “忙完了?”他笑着问道。


    卫晏点了点头,随手翻开手上的书:“你又在看什么乱七八……”


    话还没说完,看着那上面一页页的图纸注解,卫晏不由挑了挑眉:“治水经要?”他垂眸看着陆则:“怎么忽然想看这种东西了?”


    陆则握着他的手,半直起身子, 把人带到自己身上,道:“不是说淮南一带水患突发?我想着看看的前人治水经要, 有何可用之处也能借鉴学习。”


    卫晏坐在他腿上,闻言一扬眉,略有惊讶道:“你想去治水?”


    陆则嗯了一声, 抱住他的腰道:“你也说了我不是能安稳坐下来修史的性子,总不能在翰林院白白浪费三年。又逢此时水患突发,去那边看看,也比一直待在京城里好。”


    卫晏认真看着他道:“你这次接待西秦来使有功,皇上定然会赐下赏赐。礼部尚书对你颇为看中,兵部尚书那边见你在大殿上的那一手, 也是心心念念,想将你要到兵部。你若当真想去治水,便是舍弃这两者而选了工部了。”


    工部也不是不好,只是比起礼部和兵部,到底是差了那么一点。


    陆则笑道:“那就只能多谢两位大人的厚爱了。”


    卫晏抿了抿唇, 忽地道:“以你的聪慧,从翰林院老老实实做起,日后入阁拜相,也不无可能。”


    陆则摸着他的长发笑:“可我却于那条官途无意,左右有夫郎在,也无人敢欺我,何不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卫晏看着他沉默片刻,慢慢靠入他的怀里,闷声道:“我会同陛下说。”


    卫晏不蠢,又怎会不明白陆则是在考虑什么?


    他是魏北侯,战功卓绝,手掌西北大军,在武将中已然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而身为他的夫君,陆则若是再表现得锋芒毕露,入阁拜相,届时一文一武,相当于他们一家手握了大半朝堂。就算他们无异心,皇帝又岂能安心?


    尽管卫晏有从龙之功,跟皇帝关系匪浅,但人心是经不得考验的。


    所以,从一开始就绝了这个源头才是最妥帖的。


    他喃喃道:“你无需这般委屈自己。”


    陆则揽住他的腰,靠在他的颈间,道:“这是我兴之所至,又怎能算委屈?”


    陆则经历了上百个世界,各种身份都尝试过。位高权重者如丞相,摄政王,甚至于皇帝他也做过两次,对于权利早已没什么欲.望,相反,尝试各种不同的生活,也算是另一种兴趣。


    他在他颈间蹭了蹭,轻笑道:“只望夫郎日后莫要嫌弃我没出息便是了。”


    卫晏拍了拍他的脑袋,嗔道:“又说胡话。”


    ……


    未过两日,皇帝便宣陆则进宫,赐下了一堆赏赐的同时,也问他可有意继续留在礼部?


    当时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皆在,面对二者的盛情,陆则却婉言拒绝,只道愿同工部诸位同僚一同前往淮南治水。


    虽说卫晏事前有同皇帝提过,但真的听闻陆则这般说皇帝还是免不了惊讶。他确定了陆则的想法,挑了挑眉,看着身边的太监道:“朕没记错的话,工部都水司似乎还缺个员外郎?”


    那太监笑着应是:“回陛下,正是。”


    皇帝转头看向陆则:“此行既是爱卿自己要求,便朕便允了。也望爱卿能做出点成绩来给朕看看,否则,这员外郎的职位,只怕朕就要收回去了。”


    陆则当即恭声应是:“臣,叩谢陛下圣恩。”


    ……


    淮南水患危急,自是不能再耽搁。卫晏本想同他一起去,却未想临时有要事,只能任由陆则一人前往。


    而这一分别,少说便是半个月。


    卫晏脸色不太好看,陆则轻声哄道:“京城离淮南也不算远,我们尽早把水患治了尽早回来可好?”


    卫晏闷声道:“不必。”


    淮南水患他也有所耳闻,只听闻水流之大近年罕见。死在那场大水里的百姓亦是不少。此行不说穷凶极险,也需得时刻注意,卫晏怎好再催促他什么?


    他敛了敛心神,道:“你莫要着急,自己安危最重要。大不了我办完事后找你便是。”


    陆则这才应好。


    临行前夜,卫晏替他收拾好行囊,依依不舍地同他亲近缠绵,无比的主动。


    事后,卫晏靠在陆则身上,一手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沉默片刻,忽地道:“说不准你回来之后,这里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上次御医来看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说不准这一个月里……


    陆则一顿,垂眸看着他带着一层浅浅腹肌的小腹,眸光闪烁,却是低下头亲了亲,笑道:“那我是不是得更加努力了?”


    卫晏惊呼一声,又被扯了过去。


    陆则这些时日坚持不断地锻炼,身体比之以往也好好上了许多。最起码再做这档子事,第二天醒来卫晏是能明显感觉到腰酸腿痛的。


    “你莫要,嗯……你轻点,万一有了……”


    “孩子……”


    红烛帐暖,春宵一夜。


    ……


    翌日一早,卫晏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揉了揉腰,往一旁看去,床边早已没了另一个人的温度。传来侍女一问:“主君什么时候走的?”


    侍女答:“卯时初刻便起了,用过早膳便出门了。”


    卫晏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他起身穿好衣裳走到桌边,本是想喝些茶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上面杯盏压着的一封信。


    卫晏动作一顿,拿起一看,面上笑容慢慢浮现。


    只见信上写着:


    阿晏,见信如晤。


    起身的时辰尚早,便没想吵醒你。让厨房熬了些粥,醒来记得吃一些。此行淮南,路途不算遥远,我尽量早些赶回,你在京中,万勿担忧。


    此后每日一封书信,望夫郎切莫嫌烦。


    夫,陆则。


    卫晏面上的笑意越来越盛。他拇指摩挲着开头的阿晏两个小字,又落到最后的落款上,轻笑着嘟囔了一句:“怎地这般粘人……”


    话是这么说,但看他那脸上的笑容,心中作何想已是分明。


    时间过得很快。


    这段时日卫晏加紧处理手头上的事,每日回去就能收到一封驿站送来的书信,看着陆则在信中说着今日的所作所为,也能一点点捋清他干的事、淮南那边的近况。其中不乏凶险之处,陆则总是三言两语带过,但卫晏看了,却不免心惊,想见到他的情绪越发迫切。


    终于是将京城的事宜处理妥当。根据陆则传来的信中所写,淮南那边结束还需一些时日,卫晏便准备过去寻他。马匹干粮都已经准备好了,却不想管家忽然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候、侯爷!”


    卫晏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哎呀!”管家一拍大腿,急道:“侯爷!老夫人来了,还带着一位表小姐!”


    卫晏一时疑惑:“什么老夫人?”


    “就是、就是陆家老夫人啊!”管家一脸焦急:“马车现在都已经到外面了,指着名儿让您去接她呢!”


    卫晏瞪大眼睛,来不及惊讶,快步朝着门外走去,边道:“陆家老夫人来了便是主子,人既来了,你不赶紧好好招待,这般作态又是为何?”


    管家急得跟什么似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道:“哎呀侯爷!您见了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管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若是一般情况自然不会如此。


    主要是……那位陆家老夫人,看起来实在是来者不善呐!


    陆府大门外,侍女小厮在两旁候着,余光看着门外那驾简朴到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马车,皆是不敢出声。


    直到卫晏匆匆赶来,冲着马车行了一礼:“不知老夫人前来,未能远迎,还望老夫人见谅。”


    马车内一时寂静无声,无人回应。卫晏面上疑惑,看向一旁的管家,见其苦笑地点了点头,才又将目光挪了回去,又试探性唤了一声:“老夫人?”


    “没规矩。”这回马车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长辈还未说话,谁准你开口了?”


    卫晏眉头微皱,心下对于陆则家人前来的紧张期待也浇灭了三分。只是如今未见其人,陆则也不在府中,他也并未反驳,只道:“老夫人教训的是。”


    “早知老夫人要来,为老夫人准备的院落已然收拾妥当。烦请老夫人下车,移步住处。”


    “哼。”马车里声音再次响起,床帘拉开了一角,卫晏抬眸望去,却是见一衣着鲜亮的少女先跳了出来。


    那女子五官秀气,鹅黄色的长裙,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卫晏一愣,事先并未听陆则提过他有妹妹,正疑惑间,便听那姑娘唤道:“姑母。”


    卫晏神色一顿。


    只见那少女抬起手臂,车帘再次掀起,一身着朴素、约莫四十来岁的夫人下了马车。抬眼望来,身上带有多年劳作的痕迹,五官较之京城同年贵妇要苍老许多,一双眸子昏沉,面相怎么看怎么刻薄。


    卫晏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就听她道:“你便是我儿新娶的夫郎,卫晏?”


    卫晏垂眸道:“正是。”


    陆母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身上那一身短打上衣和额上鲜明的疤痕,轻哼了一声,面露嫌弃道:“一个哥儿,怎可如此装扮?粗俗无礼,哪有个哥儿的样?”


    卫晏手指紧了紧。


    自他成为魏北侯后,以往那些零零碎碎的声音就自动在他面前消失。尤其是哥儿这件事,他知道有很多人不满,但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他也就懒得计较。


    这是第一个。


    时至此刻,卫晏已经完全意识到陆家之人和陆则不一样,之前的期待已经全然熄灭。


    只是再怎么样,她也是陆则的母亲,卫晏不可能做什么,只深吸了一口气,想先把人应付过去:“老夫人说的是,我回去便换了这身衣裳。老夫人路途奔波,还是先进府歇歇吧,我让下人去准备些吃食。”


    陆母斜睨了他一眼,道:“这是我儿子的府邸,还用得着你来安排?”


    这话一出,不说卫晏,就连管家也都憋着一口气,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得不生生按下去。


    陆母没再搭理他,而是十分自然抬眸打量了陆府的门第,啧啧称赞道:“不愧是我儿,在京城都能有这么大的一处宅子。”


    那少女站在陆母身侧,闻言也是柔声附和道:“表哥自幼便是聪慧的,云儿便知他未来一定会有出息的。这不,刚中了进士,不就立刻把姑母接过来了?”


    陆母这话听得熨帖,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一贯是孝顺的。如今到了京城,也该是你的好日子到了。”


    卫晏站在一旁,听着姑侄二人的话,眉头越皱越紧,终是忍不住问道:“敢问老夫人,这位姑娘是……”


    陆母瞥了他一眼,握着许云的手道:“这是我兄长的女儿,也是自幼同则儿一同长大的。”


    卫晏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跳。


    陆母高抬下颚,道:“你既然问了,那我也就同你说了,云儿日后会同你一起伺候则儿,你们两个提前认识认识,也能好好相处。”


    许云略低下头,满脸娇羞。卫晏却只觉得荒谬:“什么?”


    陆母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云儿是我早早就看中的儿媳妇儿,她同则儿青梅竹马,彼此情投意合。如今虽说让你占了则儿夫郎的位置,但云儿心地善良,甘愿为妾。就等则儿回来,便让她进门了。”


    “你们二人,日后要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