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府的马车依旧在宫门外停下。
南宫霁先行下车,然后转过身来扶向晚晴,俨然已经进入了“阿兄”的角色。
向晚晴不禁想,南宫霁虽不善言辞,但仔细妥帖这一点,却是许多古今儿郎都比不上的。
两人没有言语,向晚晴跟随南宫霁走过宏伟的宫门,踏入宽敞的石板道。
石道两旁是高耸的宫墙,镶嵌着精雕细琢的玉石,透露出庄严肃穆的氛围。
阳光透过树梢洒落,投下斑驳的光影和两道长长的影子,分别属于向晚晴与南宫霁。
与如棠宫不同,御书阁位于皇宫深处,是景帝处理公务的地方,若无传召,任何人不得靠近。
沿着石板道一路前行,向晚晴不记得走了多远,待脚下的石板逐渐变得平整,宫墙也愈发高大厚实,一座雄伟的建筑赫然出现在不远处的湖面上。
御书阁坐落在湖心,四周环绕着水波荡漾,犹如守护着这片秘境的守护神。
阁楼呈八角形,每一层都有飞檐翘角,屋檐下挂满了精致的琉璃灯笼。
夜晚亮灯时,犹如星空般璀璨夺目,好看极了。
远远看着墙壁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和神兽图案,向晚晴驻足观望,感慨景国强盛,所言非虚啊,今日她终是得以窥见冰山一角了。
南宫霁走出一段距离后发现向晚晴并没有跟上,便停下来等她。
“晚晚,快随我来,莫让陛下等久了。”南宫霁向着向晚晴轻轻招了招手。
向晚晴收回惊艳的目光,跨上湖面廊桥,挽起纱裙下摆快步走过桥上一对对巍峨庄重的石狮。
“这桥上雕刻的龙纹真是精美……”边走边看,向晚晴不禁赞叹道。
“这是御龙纹,只有陛下与诸君才可使用。”南宫霁目光淡淡扫了眼向晚晴说的图案,解释道。
走过廊桥便正进入御书阁中,南宫霁一边走一边提醒稍向晚晴后在景帝面前要谨言慎行。
向晚晴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这时已跟着南宫霁走到了御书阁门口。
一位宦官见南安王妃与永宁侯走来,弯腰向他们二人行了礼,缓声道:“陛下正在阁内议事,王妃、侯爷请稍候片刻。”
于是向晚晴只得与南宫霁一起,并肩候在门外。
不过虽说这御书阁看上去气派恢宏得很,隔音效果却委实差了些。
向晚晴并没有要故意偷听,但宋晏清的声音就像长了角似的,拼命往她的耳朵里钻。
向晚晴心中一颤。
宋晏清,他怎会在此?
向晚晴不知,今日召她来御书阁,是为何事?方才南宫霁要她谨言慎行,是为何意?
心中生出团团迷雾,她忍不住悄悄侧眸打量了一下南宫霁。
由于紧张,两条合在身前的手臂不由僵硬了几分。
南宫霁似乎察觉到向晚晴的异样,低声对她说:“无碍。”
无碍?
这两个字此刻落进向晚晴耳里,与“此处省略一万字”无异。
她忽地想起一句警世名言——字越少,事越大。
南宫霁在对自己隐瞒什么?
向晚晴尝试抑制心中的不安,忍了一秒、两秒、三秒……不行,完全忍不了。
瞪大眼睛,向晚晴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南宫霁,打算求他将省略的若干字全部吐出来,让自己好为即将开始的谈话做个心理预案。
“嘎吱——”
南宫霁还未接收到向晚晴的目光,御书阁的门便从里面拉开了。
一名宦官从里面疾步走来,禀报道:“王妃、侯爷,陛下请您二位入阁。”
今日本应是向晚晴的主场,但她却惴惴不安地跟在南宫霁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往里走。
向晚晴心跳如打鼓,仿佛即将开始的是命运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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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阁内宽敞而明亮,墨香扑鼻。
阁内摆放着整齐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精美的经书和文集,正中的紫檀木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景帝坐在其后的龙椅上,神态庄重威严。
景帝右侧站着宋晏清,左侧则是两位向晚晴不曾谋面的大臣。
迅速扫过一眼,向晚晴继续深深低着头。跟着南宫霁一同行礼完毕后,耐心站在景帝面前静静等待。
“听闻近来王妃一直住在永宁侯府,不愿回南安王府……””良久,景帝沉声说道,“今日请王妃进宫,便是为了商议王妃的去留一事。”
商议?去留?向晚晴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关于自己的去留问题,还有商议的可能么?这一句话无疑让向晚晴看见了一线生机,当然也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宋晏清将她赖在永宁侯府,不愿同他回王府的事向他亲爹告状了。
宋晏清身为王爷,解决不了自己的事,还要向家长告状,打算胁迫自己的媳妇回家。
“……爹宝男。”
向晚晴埋着头翻了个白眼,确信没有人能看到她这微小的眼神变化。
“你在悄悄嘀咕些什么?”
不料嘴唇微弱的张合却没能逃过宋晏清的眼睛,他冷声质问道。
“不曾嘀咕什么,殿下连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也要过问,我不愿回王府是有原因的。”
宋晏清冷声冷气,“无论何种原因,也不是你抛下亲夫,长住永宁侯府的理由。孤忍你到今日,已是给你留足了颜面,莫要不知好歹。”
继而,他微微侧身向景帝拱手道:“父皇,王妃是儿臣明媒正娶的妻,自然是要随儿臣回南安王府,如今这般一直住在永宁侯府,不成礼数。”
景帝沉默不语,像是就要默认了。
向晚晴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在鸦雀无声的偌大的御书阁中忽然开口道:“晚晴与殿下缘分已尽,何不就此和离,彼此解脱。”
“……和离?!”御书阁蓦地中响起两道倒吸冷气的声音——
来自向晚晴素未谋面的两位大臣,高大人与楼大人。
“如今这天岁城中多少高门贵女盼着嫁进南安王府。王妃家道中落,孤苦无依,竟还想要与殿下和离?怎会如此想不开啊。”
高大人身形瘦长,脸上满是不解,还带着一抹嘲笑的意味。
向晚晴并不生气,但也不甚客气地大胆看向他,“这位大人若是想,明日便可以将自家女公子抬进南安王府,殿下必定不会拒绝,我也定将王妃之位拱手相让。”
高大人:“这……这……如何使得?”
高大人不料自己一开场就吃了瘪,气得脸色发青,一时无言。
不过这位大人所言非虚,宋晏清从不洁身自好,风流债数也数不清,名声却没有败坏,反而还是非常招女娘们的喜欢。
因为不凡的出生,以及景帝不衰的宠爱。且在景帝的几位皇子中,论才学、能力、年龄等,宋晏清都是最为适合的储君人选。
因此,滥情的宋晏清便让景国的女娘们,无论来自贵族、世家、普通官宦之家,甚至是烟花柳巷,都认为自己可以从他这里得到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
也因如此,嫁进南安王府的向晚晴做了三年的“众矢之的”,承受了许多莫名的“恶意”。
“王妃的名位岂是你能拱手相让的。”宋晏清面带愠色。
站在一旁观战的楼大人此时抬起双手,在胸前交叠,分别向景帝、宋晏清行了一个正式的礼,贼眉鼠眼的模样,向晚晴一看便知他已憋好了一肚子坏水。
楼大人沉声道:“陛下、殿下,大将军与向氏儿郎身死战场已有数月,向氏男儿英勇无双,令人钦佩。但根据景国规例,将军府应当摘下匾额,改为向府。然,普通的富裕人家不该逾制坐拥如此规格的宅院,陛下还当收回将军府邸,将向氏送回原籍安置。”
高大人此时也帮腔道:“楼大人所言甚是,如今向氏无人在朝中任职,向氏女为南安王妃,往日殊荣才得以延续。若与殿下和离,向氏便再没有合理身份继续留居天岁城。”
向晚晴怔怔看着高、楼二人,眼中尽是寒意。他们的言语中透露出冷淡和无情,将大将军府昔日的风光视为过眼云烟,对向氏儿郎博下的累累军功熟视无睹。
送回?说得倒是好听,分明是想将向氏一族赶出天岁城!
向晚晴虽一心想离开宋晏清,离开天岁城,但绝不能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走!
向晚晴横眉睥睨,骄傲地抬起头,冷眼看着他们二人。
“过河拆桥之言,竟被两位大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向氏儿郎为家国许身的豪情壮志,落在大人眼中,竟比不过一处宅院?”
一抹冷笑在她好看的脸上缓缓展开,“景国之大,河山之壮美;大人之格局,委实小了些。”
楼大人先前的嚣张气势此刻消去许多,他有些慌乱地伸长手臂指着向晚晴结巴道:“你、你一介小小女娘,与老夫谈什么心胸,侃什么格局?”他忽然狂妄一笑,“绣花布上的格局么?”
不得夫君宠爱,向晚晴这位王妃在朝中的存在感一直很低。听见楼大人对自己的嘲笑,她忍住怒气,只是冷静地同他说道。
“可惜了,吾不是什么小小女娘,吾是大将军嫡女,英烈之后……吾的阿父、阿兄、阿弟都是景国受万民敬仰,保家卫国、视死如归的大英雄。向氏女眷皆得陛下恩赏……大人可要看清楚,想清楚,说清楚了…”
向晚晴冷笑,继续说道:“大人若是连这些都看不上,今后便要愈加谨言慎行了,莫要出了什么差错,落得与如今向氏一样的下场。”
“你、你、你……”
楼大人一时语塞,指着向晚晴的脸结巴了半晌也没再说出什么话来,定然是没有想到被欺负惯了的王妃竟如此能言善道。
其实向晚晴也不曾想到在这样的大场面下,原本心虚得紧的她也能让舌头开光,据理力争了起来。
宋晏清站在向晚晴身侧,沉默无言。
忽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向晚晴一眼,声音如惊雷坠地。
“父皇,儿臣与王妃育有一女,绾儿只有两岁,离不开阿母。儿臣与王妃……不能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