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若下意识地抓住那人的手臂,只觉温软如女子,似乎不像是要行凶,然而腿已先快脑子一步往那人的身下探去绊住她。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已经被奚若牢牢地按在石狮子的底座上动弹不得,只听得流莺一样娇嫩的声音“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这声音分外耳熟,她马上松了手,借着林府门前的灯火一看,青黛满脸痛楚,正在揉自己的后背,是方才被硌到了。
奚若着实吃了一惊,一脸歉然地握住青黛的手关切问道:“方才真是对不住,我以为是哪里来的混小子,没伤到你吧?”
看她揉着后背,想必是留下了淤青,她牵着青黛的手就要往宅子里走:“去我那,我给你上药。”
门口的小厮见到奚若,恭敬地向她行礼:“少夫人。”
奚若在府内的身份是李晏的侄媳,是以全府上下都唤她一声“少夫人”,她每次应答的时候都心虚得很。
青黛后背虽还疼着,跟在奚若身后仍不忘张牙舞爪向小厮扮鬼脸:“看好了!我可是你们少夫人的客人!”
绕过影壁,顺着游廊一直走,过了花厅便是奚若的小院子。
奚若快步走进屋内,娴熟地翻找出活血膏,仔细把门掩上,叫青黛把上衣解了好给她上药。
青黛一时还有些扭捏,奚若温和地坚持道:“屋内没有点灯,我看不见你,受了伤上药才好。”
青黛犹豫一会,她也是大夫,刚刚那一撞猛烈,女孩子皮肉向来经不得磋磨,怕是已经留下了淤青。
好在她今日上身穿的是一件绸质的襦衣,脱起来甚是方便,露出背后光洁的肌肤,给奚若指了指自己的痛处。
奚若取了些活血膏,在掌心化开,覆上青黛的痛处沉缓有力地反复推揉,青黛只觉背上火辣辣的,但痛意减轻不少。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上来了,淡淡的月色宛如一层薄纱,透过窗棂洒在屋内,勾勒出两人朦胧的轮廓。
青黛拢上衣裳,她握住奚若的手急切地问道:“奚若姐姐,我听说苏家二公子苏时良考上医官了?就是那日借了我一件褙子的那位公子。”
奚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把手慢慢地抽出:“告示白纸黑字地写着,确实是考上了。”
屋子里太暗,奚若不太习惯,起身翻找灯烛,把灯点上以后索性又把院子门口的灯笼点上。
虽然把青黛晾在屋内不太合适,但洛川不在的这些天,她养成了一回来就点灯的习惯。
借着点灯的间隙,奚若也想通了青黛为什么来找自己,大约是看到苏时良考上医官,她也想进公家医馆,先前已经拒绝过余老,这才到她这来求情。
这么看来,青黛对苏时良也颇有情意。
先前青黛是正儿八经去考试的,卷面又答得最好,只是瞒报身份这一样过不去,凭借余老的身份,想塞一个青黛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现下医官招募已经结束,跳过流程平白再塞一个医官,就算是扁鹊华佗也难免惹来众人非议,她人微言轻,既不能帮上什么忙,也不认可这种走后门的行为。
奚若煎了一道茶,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和青黛说个明白,抱歉地说:“这事我实在帮不上忙。”
青黛慢慢饮着茶,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必开口,看着奚若真诚地把自己想法和盘托出,她好像也不能责备奚若,毕竟是自己心血来潮。
都怪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不仅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还给周围的人添乱。
之前她扮成男子,也是不想苏时良认出自己来。
但他既然都给自己借衣裳了,说明对自己也是有意的吧?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她能进公家医馆,每天都能见到他,还怕他不喜欢自己吗?
“那还有什么法子能进公家医馆吗?需不需要采买药材的管事,或者抬板與的人,我都可以胜任的!”青黛杏眼圆睁,眼巴巴地望着奚若。
奚若见自己的袖子被她攥得紧紧的,都要被她逗笑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天才的医女,采买药材抬抬板與未免太大材小用,为一个男子至此,不值得。
“只要能去公家医馆,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奚若试探性地问她。
看到青黛一个劲地点头,她给青黛支招:“你可以去公家医馆义诊啊,公家医馆的大夫自然是多多益善,你去了他们肯定欢迎你,而且还能给苏公子留下一个善良仁厚的好印象。”
青黛红了脸,欲盖弥彰:“我才不是为了苏公子!”
奚若嘴角微微弯起,笑着点头:“好,是小黛儿本就善良仁厚,自请去公家医馆义诊。”
送走了青黛,奚若前去花厅拜见下卯回来的李晏。
春来百花盛开,李晏闲时除了喂鱼和看话本又添一个赏花的爱好,奚若过去的时候,李晏正对着两盆牡丹花作画。
“见过叔父,今日这两盆牡丹甚是好看,不知是从哪家借来的?”这两盆牡丹光辉实在夺目,奚若也忍不住凑得近了些细看花朵姿态。
一盆花是淡淡的鹅黄色,花朵整齐地缀在枝头,花瓣层层叠叠依次绽开,花形饱满,姿态宛然;另一盆花同一枝头有开紫红粉白两色花朵,甚至有的花紫红粉白同时错落在一朵花身上,甚是奇特。
李晏爱花,犹爱名花,但名花价高,为一季短暂的繁华掏空腰包实在不值得。他自己养了两株淡绿天赞,许诺秋天的时候送去给好友观赏,这才把好友养的花借到家里仔细品味。
见奚若来了,李晏握着手里的鼠须笔细细勾出最后几笔花瓣上细小的褶皱,这才停笔,等着画作晾干。
“奚若真是好眼光,这是我管城北竹韵街上苏员外家借来的,这盆黄色的牡丹名为姚黄,出自洛阳邙山脚下白司马坡姚崇家,这盆名为二乔,出自洛阳桃李园,都是不可多得的名品。”李晏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还指着枝头开得最盛得那朵问她像不像安和楼花魁沐流云的舞姿。
奚若既没看过花魁跳舞,也看不出来那朵丰满肥硕的牡丹花到底哪里像花魁,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我没看出来。”
她担心李晏还要继续,赶忙从袖中取出李晏给她的木牌递过去:“多亏了叔父之前赐的木牌,我在这宁城办事才能畅通无阻。现下公家医馆已再没有我要做的事情,我可以就此卸任,将木牌归还给叔父。”
这木牌天天被她揣在袖中,时不时摩挲一会,原来给她的时候这上头的木刺还没有被磨平,这会已经变得温润光滑,快要被盘出包浆来了。
李晏一脸讶然,看着那木牌没有接过:“之前不是说过这木牌便是你医官身份的标识吗,为何又还给我?”
奚若道:“我不过一介游医,承蒙叔父青眼肯将筹建公家医馆之事交付与我,哪里能够担得起医官?”
李晏之前给木牌的时候许诺,只要公家医馆筹建得好,便许以医官之位。
医官并非官职,而是和掾吏一般给官府办事罢了,但只要是跟官府打交道,总是能高人一等的。
奚若自忖她既未参加医官选拔考试,自己的能力和资质在选拔上的医官里也是不入流的,实在担不起医官之责,再加上自己也不想被这个位置绑住,是以将木牌还给了李晏。
李晏把木牌推回去,语气坚决:“我说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之后公共医馆运转还要你看着呢,快收好了!”
“我打算再过一个月就去北疆了,之所以是再过一个月,是因为公家医馆一个月内肯定能够开张。”奚若声音还是一贯的冷静温柔,但语气中的坚决不遑多让。
“我不想此生只困在小小一座宁城,我同毓灵堂白家女儿说了,我想跟着她的商队去北疆闯荡。”
医官固然比游医要更加安稳体面,但她的心之所向并不在此。
她并不是有什么大志,也不是非得要做一番大事业,她只是想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黄沙漫天,古道落日,饮马长河,榷场互易,这是她在宁城永远也不会看到的景色,她想亲眼看见,而不是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
她相信,不管是在宁城还是在北疆,她都能把大夫做得很好,从小到大习得的一身医术,总不会荒废。
李晏愣了愣,上下打量她:“想去北疆可是为了小川?”
奚若语气笃定:“并不全是。”
她的确存了几分为洛川研制出能够完全解开他所中之毒解药的心思,也希冀能在北疆与洛川相见。
但对她来说更珍贵的是北疆盛产奇珍异草,蛊毒之类也多发源于此,若她能够去到北疆,对自身医术的提高大有裨益。
既然人想走,李晏自然不会拦着,他知道奚若能在宁城养活自己,就必然能够在北疆养活自己。
洛川不需要他的庇佑,林奚若也不需要。
他把木牌妥善收好:“这木牌我不扔,若你以后想回来,公家医馆还有你一口饭吃。”
奚若莞尔一笑,弯腰行礼:“奚若先谢过叔父。”
“今日典吏来问我,公家医馆几日内就要挂牌,这是你一手筹建的,你给它定个名儿吧。”
“我们建公家医馆说到底都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不如叫安乐坊可好?”奚若认真想了想,她不擅文墨,也想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只能从初衷出发定名。
“朴实无华直抒胸臆,好名字。”李晏笑着点点头,“愿百姓从此看病无忧,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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