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进入医官选拔考试现场考校环节的告示张贴在坊间公示栏。
这次考试报考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最终按照三比一的比例选拔出二十四位大夫入围,入选者都是从高手中选出来的,此番入选都觉得与有荣焉。
观山医馆二楼,奚若誊写告示的油墨还未干,她一连抄了十份告示,手实在有些酸,余敬庭唤她过去喝茶,她才敢停下来坐到窗边与余老对饮。
余老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奚若很识时务地给他重新换了一杯热茶。
他拿着青黛作废的卷子翻来覆去地看,又是为夏家后继有人而高兴,夏家长子长孙天资皆平平,没想到小黛儿不仅喜研究疑难杂症,连医药根底也这么扎实,又为公家医馆痛失名医而遗憾。
奚若在一旁看得艳羡,这几天她和夏青黛还有白雅卿往来,见识到了她们身上的优秀之处,而自己既没有雅卿那样的广博见识精明头脑,也没有青黛那样的刁钻精湛的医术。
青黛已经在随意地把月见草碾碎晒干来试其药性了,她还抱着娘留下来的医书当宝贝反复研习。
但她一点也不沮丧,她只是个普通女子,谁也比不过,只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在自己的一番天地里做出成就来。
余老捋了捋垂到胸口的胡子,摇头怅然道:“夏家的女儿,医术都是这么好,可惜,可惜!”
不知在可惜什么,奚若低下头盯着水杯里窗棂的倒影,假装没听懂的样子。
她安慰余敬庭,公家医馆本就不需要天才医手,只要医术够好,宅心仁厚,就可担任起医官之责。
像青黛医术高超之人,生来便是为医治怪病而存在的,闭门潜心提升医术,以后会有更大的作为,就像……就像她的爷爷夏大夫一样。
奚若内心泛起一阵苦涩,又想起娘案头摆着的那本署名夏怀同的《宁城三十年问诊录》。
如果娘没有后来的遭遇,仍是夏家女儿,她会不会和青黛一样厉害?
“此次没有观山医馆的大夫入选,现场考校的环节就设在观山医馆可好?”奚若向余老解释自己的打算,“来的病人即是考题,不仅考验他们的诊断开方的能力,也考验他们对待病人的姿态。”
奚若把观山医馆设为考试地点,并非是对观山医馆更加熟悉,而是因为观山医馆开在城南四通打达的街心,平日里门庭若市,往来看病的都是闾巷里的普通百姓,和日后公家医馆的病人相差无异。
“以实景代替考题,你这个法子甚好。”余老放下青黛的考卷,喝了一口茶,笑着赞道。
他虽年事已高,眼睛还是亮得惊人,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浮着慈爱的光,只是他不轻易夸人,奚若也不敢同他多亲近。
奚若难得地从他口中听到夸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老老实实交待:“这是我和吴大哥一同商量出来的,并非我一人所想。”
余老知道奚若一贯谦虚的性子,因此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考校设在三月十日,因校场离观山医馆更近些,入围的二十四位大夫一大早便来到校场集合等待最后的考试。
太阳冉冉升起,初日朝阳洒在草地上,青草上的露珠还未干,折射着晨光,一派朝气蓬勃的样子。
早间尚有些寒气,大夫们大多都熟识,袖着手彼此寒暄。
楚山医官的陈纪中大夫对小儿常见的病症最为拿手,他环顾一周,看见个眼熟的背影,上去拍了拍,一张圆而憨实的脸回转过来,果然是广陵医官的谭术。
“我闻到你身上檀木香的味道,就知道是你!”陈纪中冲谭术作个揖,挤眉弄眼道,“老弟好久不见!”
他和谭术从前皆在广陵医官最德高望重的萧自秋大夫门下做学徒,按规矩只能留一个,陈纪中年纪大些,自请出离广陵医馆另谋出处。
谭术喜洁,他和谭术一块做学徒的时候,谭术每每洗完衣服后,都要用檀木香熏上一番才肯放进衣柜里,陈纪中感慨,都十多年了,他还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陈大哥!大哥也来这高就?”谭术看到昔日旧友又惊又喜,回礼后忙拉着他到角落说话。
“这不是你大嫂嫌我在楚山医馆太忙不着家,听说这清闲些,催我来这试试。”陈纪中呵呵笑道。
自家娘子听到满城都在说公家医馆好,又是揪着他的耳朵让他去报名,又是督促他温书备考,他不想来都不行。
谭术同情地拍了拍陈纪中的肩膀,暗暗叹道还是自家娘子好,温柔体贴,自己去哪儿都听他的。
辰时正,奚若带着一队官兵来到校场,拿着名册细细核验二十四位候选医官的身份,确定人都到齐后笑吟吟地开口:
“诸位,今日为大家准备的考题不在此处。我为大家准备了马车,请跟随我去考场罢。”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医官们面露疑惑,但还是乖乖跟着奚若上了停在校场外的马车。
路边浩浩荡荡地停了八辆蓝布顶翘棚马车,是奚若昨日新去车马行租赁的,就为今日接大夫们舒舒服服地去考场。
一辆车坐三位大夫,跟一位官兵引导。大夫们上车坐定后,官兵依着早前奚若的吩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细布给大夫们蒙住眼睛,防止他们猜出考试地点。
观山医馆,一楼八个诊间早已收拾好被让出来充作考场,诊间内只陈设了简单的桌椅纸笔,清静洁净,窗牖紧紧闭着,不给考生传递消息的机会。
巳时初,第一批候选医官皆已稳坐在诊间,在门外等待的病人知道今日免费看病,纷纷涌进医馆。
奚若裙下生风,脚步穿梭于一楼二楼之间,所有的官兵都听她的调度行事,既要维持一楼的秩序,又要照看二楼候考的大夫。
她一会低声嘱咐一楼引导的官兵记得带看病出来的病人领去余老所在的房间复诊,一会为二楼静默等待的大夫们添茶倒水。
因着这安排有条不紊,一个时辰后考校便顺利结束,大夫和官兵都已散场,观山医馆的大夫各归其位,忙活着将诊间恢复原样。
奚若只觉口干舌燥,坐在桌边默默给自自己倒了杯茶,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活动自己的脚腕。
缓慢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她抬头看去,余老正拿着一沓纸朝这走过来,她赶忙放下水杯,起身向余老见礼,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余老在上首位置坐下,温和说道:“你也坐,上午安排得很好,我听到官兵小哥临走前还在一个劲地夸你沉稳老练。”
奚若低头笑笑,余老身边坐下解释道:“官兵大哥们配合得极好,不用我操心罢了。”
目光移到余老在桌上摊开的纸张,笑问道:“医官的人选可是已经出了?不知余老可有遇上什么好苗子?”
余老最是惜才,每每遇上擅医术的晚辈都恨不得拉住对方坐下来畅聊一番,经他提携的后辈也是数不胜数。
果然,谈到这个,余老面露喜色,摸了摸长及胸口的花白胡须,说道:“今日上午有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年轻后生,似是城北苏家的二公子,我看他给妇人开的药药性虽然温和,但每一味都对上了妇人的脚软之症,这个方子开得很是用心呐!”
城北做玉石生意的苏家?大户人家的公子竟也来正经学医考医官,奚若虽没参加此次考试,莫名地也觉得自己的饭碗受到了威胁。
“喏,誊抄十份公告,下午贴出来吧。”余老把纸递给她,起身便要走,“我先去用饭,你慢慢抄。”
“是。”奚若起身搀扶余老到观山医馆楼下,回来认命地铺开纸墨拟写公告。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路边的代人写信的文墨先生,整日里不是抄这个就是抄那个,好在费的都是观山医馆的纸墨,不然自己还要贴钱买,真是亏不起。
楼下的人渐渐也都走空了,整个医馆安安静静的,只有奚若的笔头还发出沙沙的写字声。
三月和暖的阳光从窗格里透下洒在纸上,窗外啾啾的鸟鸣声婉转地响着,像是特意来慰劳奚若的一样。
屋内的漏壶啪嗒啪嗒地滴水,她运笔一快就容易连笔,因此还是慢下来凝神一笔一画地抄写。
擢选中的医官抄到第三位,她蘸饱墨水,在纸上缓缓写下一个“苏”字,再看一眼,苏时良?
好像是第二次考试那天借给夏青黛一件褙子遮挡身上污迹的男子?奚若忍不住胡思乱想,不知道青黛有没有把衣裳还给他了。
这位苏公子选拔成为医官,青黛却因为谎报自己是男儿而被取消了卷面成绩,两人若是能一块进公家医馆该有多好,不仅成就一桩美事,公家医馆也添两位能干的大夫。
一溜人名抄下来,奚若挨个看有没有自己相熟的,入选的多是宁城各家医馆中最为出色的大夫,她作为一个游医,只是大夫中的小喽啰,对这些人名早已如雷贯耳,却无缘得见,不过想到以后是这些技术娴熟的大夫为大家伙看病,她小小地开心了一会。
但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八个名字里,似乎只有一个姓苏……
原来苏时良是玉石苏家的二公子,那青黛是医药世家夏家的小女儿,这么看来,还挺登对。
下次见到青黛,可要好好问她一番才好。
奚若难得地生了八卦之心,在心里默默地为八字还没一撇的两人牵红线。
她没想到下次来得这么快。
公告贴出去的第二日,奚若重操旧业,拿着木铎从早到晚沿街出诊。夕阳余晖在天边快要收尽时,她悠悠返回李府。
不想门口的石狮子旁跳将出一个黑影来,将她拽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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