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巳时末,洛晞的房门被人敲得咚咚响——“洛先生,快醒醒!”
“谁啊?”洛晞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被那声音吵得很恼火。
昨夜苏凛摆了一桌结义酒宴,庆贺与苏小七成为结义兄妹。
席间几人畅聊四海,谈天说地,酒过三巡说到了兴头上,洛晞便忍不住同苏凛多饮了两杯。好在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有了三分醉意便赶紧装醉尿遁。
只是没想到那酒后劲挺大,硬将三分醉意变成了六分。
洛晞现在头晕得厉害,眼睛都睁不开,翻身扯过被子蒙住头,不耐烦地问:“大清早的喊什么喊?有事说事,没事请回!”
门外护卫高声喊道:“洛先生,城门解封了!主子让属下来问问先生,打算何时出城?”
听见‘城门解封了’这五个字,洛晞宿醉的脑子瞬间清明起来,赶忙追问:“城门解封了?什么时候的事?”
门外护卫答:“就在刚才不久,有衙役在大街上敲锣喊话,这会子应该全城百姓都知道了!”
“哦,知道了,代我给你家主子说一声,我稍后就过去!”洛晞边说边动作麻利地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然后赶去隔壁的隔壁见苏凛。
片刻之后,苏凛房内,几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依次落座。
洛晞刚一坐下便直入主题,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的茶杯:“奇怪,怎么一觉醒来,城门就解封了?”
苏凛轻轻摇头:“不奇怪!昨夜副城主何昶遇刺身亡,其死法与韩平章、徐护一般无二,都是夜半割喉,无常帖上同样以血书写了八个字——‘助纣为虐,自掘坟墓’。”
副城主?何昶?
对了,昨日去西街游玩时曾遇到一队骑兵,当时就有路人议论副城主回来了,如此说来,那一马当先满身甲胄的中年人应该就是副城主何昶无疑。
想到这,洛晞好奇追问:“这何昶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他一死,城门就解封了?”
“据护卫打探到的消息,何昶乃是武将,也是韩平章最信任的心腹,主要负责巡防,表面上是用巡防威慑山匪盗贼,实则官匪勾结,暗中收取好处,与韩平章、徐护一起并称‘玉安三大毒瘤’。至于城门解封的原因很是荒诞滑稽,先生绝对意想不到。”苏凛说完有些忍俊不禁。
听他这样一说,洛晞愈发感到好奇:“哦?且说来听听。”
“不过短短三日,玉安城的三位大人物就莫名其妙都死了,并且连凶手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据那三张无常帖所述,韩、徐、何三人都是罪大恶极的贪官污吏,凶手更像是在替天行道,然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城中官员能有几个是清白的?于是那些个心里有鬼的官员们便火急火燎聚在一起商议,一致认为这样的凶手他们招惹不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些打开城门放行,只要凶手离开了玉安城,他们也就相对安全了。”话到此处,即便苏凛涵养再好,也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也行?”洛晞服了。
苏凛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继续说道:“不仅如此,那些官员为了保命,已经下令安置城内所有流民,并着手安排搭设粥棚施粥救济,争着抢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洛晞听了也不禁失笑。
心道:这招杀鸡儆猴,当真妙极!
杨毓忍不住插话:“只怕凶手自己也没想到,刺杀三个贪官而已,竟能起到如此效果,不仅间接肃清了官场风纪,还轻松解决了流民的温饱问题。”
洛晞笑着总结:“不管怎么说,这玉安城短时间内算是太平了。”
“先生,我们着急赶路,午饭过后便会启程,先生可愿同行?”苏凛说着轻抿了一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当然,先生若是不愿,子玉绝不强求。”
那天夜里洛晞的确说过不想跟苏凛等人同行的话,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苏凛是小七的义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
为了小七,无论前路有多艰险,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必须把苏凛等人安全护送到京城。
因为只要苏凛能活着回到国公府,以后国公府便是苏小七的靠山。洛晞也就能安心离开,放开手脚去了结一些早该了结的旧事。
想到这些,洛晞收回思绪,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小七那丫头喜欢坐马车,奈何我囊中羞涩,买不起马车,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继续搭坐子玉的顺风车了。”
“太好了!我这让人去置办吃食,只要是小七喜欢吃的,全都备上,说什么也不能让小七饿肚子!还有衣物,姑娘家爱美,必须多备几套!……”苏凛没想到洛晞居然会同意,以至于高兴得都有些失态了。
看见苏凛对小七如此重视,洛晞十分欣慰:果真没看错人!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叩响房门:“卑职柳似,求见主子!”
“总算到了,快进来!”杨毓笑着看向门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是!”
随着房门打开,柳似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原本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处淤青,身上蓝衣多处破损,有不少干涸的深色血迹,光凭这身伤就能猜到,不久前必定经历过一场生死厮杀。
见柳似如此狼狈,杨毓脸上笑容瞬间消失,急忙起身迎上去。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杨毓伸手想去搀扶,柳似却突然后退半步侧身避开,杨毓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
柳似对着杨毓恭敬行礼,面无表情地答:“半道遇刺,受了点伤。”
说完,同样恭敬地分别朝苏凛和洛晞各行了一礼:“柳似拜见苏世子、洛先生!”
“你认得我?”洛晞心中诧异,明明从未见过此人。
柳似答:“方才在赶来的路上,听朱吉提过。”
“原来如此。”洛晞微微颔首,有意无意多打量了柳似几眼。
这个柳似年纪与叶回相仿,长的眉清目秀,才十几岁的少年郎,却冷着脸不苟言笑,给人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
苏凛抬眸看向柳似,笑容温和:“你身上有伤,不宜久站,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柳似是杨毓的副将,也是杨毓乳娘的儿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
可惜柳似就是个一根筋,轴得很,事事讲究礼仪尊卑,比那私塾的教书先生还古板,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不懂变通。
为此,杨毓经常说反话,故意用世子身份让柳似服从,譬如现在——
杨毓沉着脸径直回到桌前坐下,飞快将眼底的担忧隐藏起来,沉声训斥:“让你坐还站着做甚?你站着说话不累,我们还嫌仰头脖子酸。”
这是杨毓从小惯用的激将法,偏偏柳似就吃这一套,应了声“是”,便一瘸一拐走过去在空位坐下。
杨毓心不在焉地端起面前茶杯轻抿了一口,蹙眉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三日前,卑职等人在邙山脚下遇伏,刺客人数共计三十一人,不仅提前在路上埋了火药,还用毒箭、落石轮番攻击,敌众我寡,经一番血战,刺客已悉数被剿灭,同行九人,活着的就剩卑职一个。”柳似语速冷静平缓,没有半点儿情绪波动。
“你说什么?他们都……死了?”杨毓惊得手一抖,茶盏瞬间滑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那八人都曾跟随杨毓一起征战沙场,是出生入死的同袍,竟然就这样死了。
杨毓既心痛,又自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柳似还活着。
“是的,都死了,卑职连夜赶路,前日清晨赶到了玉安城外,但城门守卫不让进,卑职只能守在城外等候,直到今早城门大开,才与主子派去接应的朱吉会合,卑职姗姗来迟,延误行程,有负主子所托,愿自请三十军杖,望主子成全!”柳似神色平静,语气异常冷漠,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杨毓气得说不出话来。
九死一生,伤重至此,别说三十军杖,就是三军杖,都有可能随时没命。
苏凛抬眸看向柳似,不疾不徐地道:“玉安城突发变故,官府下令封锁城门,即便你没有来迟,一样会被困在城中,行程延误与你无关,三十军杖的请罚不合理,故予以驳回。”
“……”
柳似眉宇微垂,本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
死的那八人都是他的同袍,亲如手足,他并非真的冷血无情,只是无法表达出来,所以想借军杖责罚来压制内心深处的伤痛。
杨毓正是看穿了柳似自虐的心思,才会这般生气。
从小到大都这样,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
但生气归生气,眼下杨毓最担心的,还是柳似的伤势。
于是假装不耐烦的样子摆摆手说道:“事情我都已知晓,你先下去准备准备,午后启程。”
“是!”柳似本想行礼告退,结果刚站起身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柳似!”
好在杨毓座位离得近,见柳似情况不对,直接一脚踢开凳子,及时伸手将柳似稳稳接住。
事发突然,众人都吓了一跳。
“都别慌,让我看看!”洛晞说着快步上前,动作娴熟地为柳似把脉,同时说出诊断结果:“内伤不重,但外伤颇多,好在这小子底子好,止血及时,并不会危及性命,晕厥的原因是虚弱过度,体力不支,像是饿晕了。”
叶回说出心中猜测:“城门封锁了三日,他不会一直守在城外没吃东西吧?”
“这个傻子!当初就不该答应他兵分两路!若他有个好歹,我如何向乳娘交代?”杨毓又气又急,直接把柳似打横拦腰抱起,径直朝床榻走去。
“子玉,你速速让人去准备些糖粥和吃食,待会儿我会用银针把他扎醒,虚弱成这样,再不吃东西补充体力,还真有可能会睡死过去!至于他身上的伤,外伤好治,内伤有些麻烦,不过我想到一个方子,内服外敷,三五日便能痊愈,我这就去楼下找掌柜的借纸笔写出来,你只管派人照方抓药便是。”
洛晞同苏凛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出门下楼。
……
两个时辰后,一辆双驹马车在六名护卫的护送下快速驶出了玉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