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凛顺着洛晞的视线看向苏小七,唇角微勾:“先生这样说,愈发让人好奇后面发生的故事了。”
杨毓点头附和:“没错,我现在就很好奇,先生是如何改变主意收小七姑娘为徒的?”
“进城要经过一条三叉路,小七往左边那条道走了百来米远,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原路折返回三岔路口,然后改为走右边那条道,可走了大约五百米左右吧,她竟又一次折返回三岔路口,并再次往左走……,如此左右来回反复走了几遍后,她居然蹲靠在路边的树荫底下睡着了。”洛晞当时就悄悄跟在后面,对苏小七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杨毓愣住:“这……”
苏凛试着猜测:“莫非小七姑娘迷路了?”
“眼看着日落黄昏,那丫头毕竟还只是个孩子,来来回回白折腾了一下午,定然又累又饿,没办法,我只能现身叫醒她,打算先将她带回破庙,可那丫头见到我,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是谁啊?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到此处,洛晞叹了口气,蹙着眉继续往下道:“我察觉她言行有些异常,便试着问她为何不回家,本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闭口不答,让我没想到的是,她一言不发的呆愣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劝都劝不住。”
苏凛垂眸沉思:“的确有些奇怪。”
杨毓则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洛晞快步穿过人群,时刻注意着苏小七的动向,看见苏小七拎着东西爬上了马车,这才继续往下道:“小七当时哭着对我说,她爹被山贼害死了,她娘身受重伤,在临终前让她赶快逃命,并叮嘱她无论如何都不准回头,更不能停下来,于是她就一直跑一直跑,后来实在跑不动了,就睡着了,直到被我叫醒。”
“不对啊!她之前不是见过你吗?怎会不认识?而且,你们初遇的地方不是在破庙?她打个盹醒来就都给忘了?”杨毓感到匪夷所思。
苏凛抿了抿唇,说出心中猜想:“都说久病成医,我对医理颇感兴趣,闲来无事读过几本医书,曾在书中读到过一种名叫离魂症的怪病,倒是与小七姑娘的症状有几分相似。”
“苏公子果然学识渊博。”洛晞放慢步子,转头看向苏凛:“没错,小七的确患有离魂症,好在当年发现及时,又调理得当,除了记性差点,别的倒没什么问题。”
苏凛点头:“那就好。”
洛晞突然转移话题,问:“苏公子可曾婚配?”
苏凛猝不及防被问得一愣,沉默半晌后自嘲一笑:“早有方士卜算过,苏某八字硬,非但自身寿数短,还克父克母,克妻克子,那年刚去柳府换完庚帖,柳家千金便突然溺水香消玉殒,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扫帚星’这个名号倒是极配我,像我这样的灾星,能活几日都不知道,哪还敢谈婚论嫁,祸害人家姑娘?”
“表兄,外人愚昧无知,难道你我心里还不清楚吗?金戈铁马,马革裹尸,舅父舅母分明是为国捐躯!还有那柳家千金是失足溺亡,许家小姐为拒婚与人私奔被山贼掳走……”杨毓越说越意难平,心疼地看向苏凛继续道:“这些祸事并非表兄所能左右,表兄才是最冤枉、最无辜的苦主,至于那些个毫无根据的灾星邪说,不过是别有用心的奸邪小人借机造谣诋毁表兄声誉罢了!表兄何必为此自苦?”
苏凛薄唇轻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究其因果,是有人希望国公府绝后,所以那两位姑娘的死,或多或少与他这个国公府世子的身份脱不了干系,故而耿耿于怀,心存愧疚。
“真个算起来,表兄不过比我虚长半岁。”杨毓慢条斯理地扯了扯微皱的袖口,挑眉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表兄不娶妻,我杨清安绝不婚配!”
“胡闹!”苏凛无奈扶额。
“心疾并非绝症,苏公子只要好生调养,虽无法彻底根治,但活个七十寿数绝对不成问题,完全不会影响到娶妻生子。”洛晞对此很有把握。
“七十寿数?”苏凛惊住。
这些年苏凛见过的大夫不少,可无一例外,全都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七十寿数,那是他做梦都不敢奢望的数字。
杨毓快步上前拦住洛晞去路,神情无比激动:“此话当真?”
“怎么?”洛晞挑眉反问:“杨公子是在质疑洛某的医术?”
“岂敢岂敢!”杨毓急忙摇头解释:“先生误会了,杨某只是关心表兄病情,绝没有质疑先生医术的意思!”
“好了!洛某开个玩笑,杨公子竟当真了?放心吧!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待回到客栈洛某便亲拟一副药方,苏公子只需照着方子抓药调理,不出一月,定见成效!”洛晞胸有成竹。
“太好了!表兄听见没有?洛先生有法子治好你!”杨毓表现得比苏凛本人还激动。
于苏凛而言,寿数长短都是天意,他不敢强求。
但每次心疾发作之时,他都疼得生不如死,最大的愿望就是余生顺遂,不再饱受心绞痛的折磨。
苏凛感恩于心,朝洛晞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先生!”
“心疾好医,暗箭难防……”洛晞看向苏凛,意味深长地道:“‘千日死’是慢性毒,能悄无声息让苏公子中‘千日死’长达两年之久,且不被医者察觉,可见下毒之人非同一般,苏公子日后还需处处小心,多加防范才是!”
“手段如此卑劣下作,定是那老贼无疑!”杨毓不知联想到了何人,脸色铁青,拳头握得指节咯吱作响。
“多谢先生提醒,先生的救命大恩,苏某铭记于心!”苏凛再次行了一礼,并郑重承诺道:“今后先生若遇难处,尽管来寻苏某,但凡苏某有一息尚存,定当竭尽所能,为先生分忧!”
洛晞垂着眸子沉默许久,忽然开口:“都说施恩图报非君子所为,可洛某恰巧有一事需要二位帮忙,便只能厚颜携恩当一回小人了。”
“???”杨毓十分诧异,转头与苏凛面面相觑。
好在苏凛反应极快,抱拳道:“先生需要苏某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
“洛某是江湖人,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招惹了不少仇家,这些年带着小七走南闯北,便是为了避祸……”洛晞略作停顿顿,神情复杂地叹息道:“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近来总有些心绪不宁,八成是被仇家盯上了,洛某个人生死倒无所谓,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七,她不谙世事,心直口快,记性又不好,今后若无人护着,免不了要吃大亏,洛某想请二位给个承诺,他日洛某若不幸身死,烦请二位代为照顾小七,护她一世周全。”
没办法,洛晞原本不想跟苏凛等人再有任何交集,偏偏韩平章、徐护相继遇刺身亡,而涉案的玉簪和铜镜却莫名奇妙出现在苏凛房内。
凶手本领高强,来去无踪,八成是顶级杀手,凶手要杀苏凛轻而易举,却没有那样做,相较之下,更像是一种威慑。
洛晞不确定凶手是在威慑谁,更不确定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只能提前做些安排,以防万一。
可怜天下长者心!
洛晞对苏小七的疼爱,着实令人感动。
苏凛不知怎的,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思量过后觉得可行,便笑着对洛晞说道:“先生有所不知,苏某乃是家中独子,少时最遗憾的便是没能多个兄弟姊妹,小七姑娘姓苏,又与苏某早夭的表弟长得颇为相似,每次看见小七姑娘都倍感亲切,万般皆有缘法,或许这就是缘分。苏某有心将小七姑娘认作义妹,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这一路上洛晞见苏凛对苏小七格外关爱,还以为苏凛对苏小七有那种心思,现在看来,是误会了。
男女有别,义兄也好,有了兄妹这重身份,今后同行也能方便许多。
想到这些,洛晞爽朗一笑:“如此甚好!能有苏公子这样的义兄,那是小七的福分,洛某高兴还来不及,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自即日起,小七便是我的妹妹了!先生放心,我必信守承诺,保她无忧,护她周全!只要有我苏凛一日,断不会再让她受到半点儿委屈!”看得出来苏凛是真高兴,眼角眉梢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还有我!”杨毓也跟着凑热闹,一脸兴奋地道:“表兄的妹妹,那也就是我的妹妹,以后谁敢欺负我们小七,我必让他生活不能自理!”
“好!”洛晞很满意这个结果,微笑颔首:“有二位公子这番话,洛某就放心了!”
苏凛笑着提议:“如今都是自己人了,先生就别再一口一个公子了,我再重新介绍一下,敝姓苏名凛,字子玉。他叫杨毓,字清安,先生是小七的师父,也就是我们的长辈,今后无需多礼,直接唤我们的名或字便好!”
洛晞从善如流,轻轻点头:“既如此,洛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借着小七的光占二位便宜,唤你们清安、子玉。”
苏凛笑答:“理当如此!”
正说笑间,长街尽头有一队百人骑兵迎面疾驰而来,洛晞等人自觉避让。
骑兵如疾风一般呼啸而过,转眼消失在街尾处。
洛晞耳尖,听见身旁路人议论,说是副城主回来了,但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打听。
苏小七自打进了马车就没再出来,洛晞猜她定是疯玩累了,便微笑看向苏凛:“子玉,你们可还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东西?”
苏凛同杨毓对视一眼,然后摇头:“没有。”
洛晞又道:“出来太久,有些乏了,既然没什么东西要买,不如早些回客栈歇息,二位以为如何?”
苏凛微笑:“都听先生的。”
几人依次上了马车,发现苏小七靠在车壁上正睡得香甜,都不约而同露出宠溺的笑容来。
多出两个哥哥疼爱苏小七,最开心的人其实是洛晞,因为安顿好了小七,她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即便那些人现在就找上门来,她也无惧。
看着苏小七恬静的睡颜,洛晞满足地闭上双眼,嘴角不自觉上扬出一弯好看的弧度。
真希望小七可以永远这样睡了吃,吃了睡,一生无忧无虑,开开心心每一天。
当然,洛晞更希望能一直陪在小七身边,巴不得这样简单且安稳的日子越长久越好,能多一日是一日,能多一刻是一刻。
天可怜见,但愿那个神出鬼没的凶手不是冲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