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鸾凤 > 1. 踏青
    一道白色光亮闪过轩窗,恍如白昼。


    未几,狂风起,骤雨至,雨珠拍落,“噼啪”作响。


    透过一层纱幔,可见一女子蜷缩在床榻内侧,眉头紧锁,额间隐有汗珠。


    ——


    妇人仰卧在床榻上,人形消瘦,面无血色,从五官依稀可辨从前的容貌姣好。她不知为何被激怒,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少女,咬牙切齿道:“林书言,我就是要毁了你!”


    少女脸上没有太大波动,已然对这类话习以为常,只对她淡淡道:“你好生养病吧。”


    她刚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妇人略刺耳的笑声,像是野兽垂死最后的哀嚎,口中还念着她听不清的话。


    她应声回过头去,就见妇人拿出枕下的一根发钗狠狠扎在自己的胸口上,鲜血从口中涌出,喷洒在衣被上,绽出诡异的花。


    她眼前一黑,再醒来时手中握着那根带血的发簪,妇人生前那双充满恨意的眼还在直勾勾地盯向她。


    门口传来脚步声,四周的人将她围起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少女面色一变,倔强地一遍遍解释:“不是我。”


    他们神情中有失望,有憎恶,有幸灾乐祸,却没有一个人信她。


    为首的人却冷道:“杀人偿命!”


    忽而,她的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红纱,再也看不真切。


    ——


    女子的眼眸瞬间睁开,还留有惊慌与无措。但只过了半晌人便缓了过来,清澈的眼眸恢复了往常的清明。


    她锦被下的身子不禁又缩了缩,人显得更加瘦弱,听着外面的雨声强迫自己再次入眠。


    翌日,夜雨过后,碧空如洗。


    清晨的一缕光洒在书肆的牌匾上,其上是龙飞凤舞的“琅嬛书肆”四个大字,这正是京中大儒薛明义先生的墨宝。书肆的前身是间二层的小楼,一楼用于摆书,在角落处放置了桌椅供人读书,二楼则用于会客。后面是居住生活的小院,地方虽不是很大,但几个人住已是绰绰有余。


    书言依靠前些年卖字画、替人抄书攒下的积蓄以及薛老资助她的一部分,在京中崇安坊开了这间书肆。地脚虽有些偏僻,但周围住的大多都是些考学的读书人,收入也算平稳。


    她自母亲去世后便彻底搬出了林家,去官府办理户籍,自立了女户。


    十二岁那年,她路过林父的书房听见父母间的谈话,得知自己并非林父的亲生女儿,她的母亲也因她的生父而不喜她。母亲去世之后,她既然是知道了这件事,她更没有理由继续赖在林家。林父虽有所挽留,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也就随着她来了。


    大齐兴办女学已有二三十余载,如今的年轻女子也早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只是固守后院,相夫教子。经商、治学,行行皆有不让须眉的巾帼,如她这般的女子在京中也有许多。


    丹青年纪小约莫十四五岁,素爱扎双鬟,性子活泼,一双杏眼灵动得会说话一般。她一边整理着书架,一边对身旁的女子道:“小姐今日起得有些晚呢。”


    水墨的身材高挑些,比丹青要沉稳许多,她正埋头理着账本。


    她刚要回话就见书言走了过来,女子生得一副好颜色,秀眉成远山,清眸如水波。气质如江南的细雨朦胧,很是清新素雅。


    “一会儿我去趟薛府,你们可有什么要带的?”书言略有倦色的水眸看着二人,笑问。


    丹青一听激动了起来:“我要陈记的桃酥!”而水墨却是摇头,示意自己没有需要的。


    倏地,书肆门口有了动静,丹青小跑到门口,看到街上来了不少训练有素的士兵分立两侧,将街中央的位置空了出来,留出供人马通行的宽道。


    此举也引来周围的人注目观看,议论纷纷。


    “听说今日定北王就要回京了,这不皇上下令要隆重相迎。”


    “定北王?他不是鲜少回京,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这你不知道,我听说啊,皇上是要定北王回京上交兵权的,怕其久在边关拥兵自重。”


    “那皇上与定北王不是亲兄弟吗?”


    那人却嗤笑了一声,似是笑他天真:“帝王的权势面前亲兄弟又如何,先帝不还是踩着亲兄弟的血继承的皇位。”


    半晌,街上已经人山人海,皆是要打算一睹大齐战神王爷定北王的英姿,书肆门口自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丹青亦是跃跃欲试拉着水墨打算站个好位置,但愣是被前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神色颇有些挫败。


    书言对此确实没什么兴趣,到里面的隔间准备好要拿给薛老的茶叶,待她收拾好出来时街上的人都已快散尽了,丹青也是苦着一张小脸,嚷道:“什么也没看见。”


    水墨推着她的肩膀到书架前,催促道:“别想了,你这架子书还没理完呢。”


    ——


    书肆离薛府有些距离,步行过去要小两刻钟的时间。


    书言甫一到府前,钟叔人就笑脸迎了过来:“小小姐,你来了。老爷一早就坐在堂里等着呢。”


    “钟叔,这是我带给您的几帖膏药,上次来看您左腿旧疾似是又犯了。”她弯了下眼,语气颇为关怀。钟叔的这条腿还是当年为了护住薛老而摔断的,落下了病根,一到阴冷时就会犯病。


    钟叔面上很是动容,对她道了声谢。书言在薛府住了几年,他知道眼前的人虽然性子冷,但心热,心思也细。她和她母亲很是不同,也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一想起书言的母亲,钟叔面色也有些沉重,心里暗叹了口气。


    书言向前看时,就见一老人严肃着脸,拄着拐杖立在正堂前,确认到她看到他时,便立刻扭头一转进了正堂。


    二人见老人这副傲娇的模样,也是无奈一笑。


    “你还知道来看我这个老头子。”薛老见到书言进来时,便将双手间握着的拐杖锤在地上,哼了一声,佯装气道。


    薛老约莫过了花甲之年,两鬓花白,颇有仙风道骨之感。他便是京中有名的大儒薛明义,桃李满天下,在朝为官者不少都曾是他的得意门生,还曾担任过太傅教导皇室子弟,当今圣上亦是他的学生。辞任归家后,他在京中创办了明德书院,男子女子皆可入学,也可一同授课,为人津津乐道。


    书言知道薛老嫌她进府没立刻来见他,年纪大了倒是越发小孩子心性了。


    “外祖父,这是您爱喝的毛峰。”她将手上的盒子递了过去,眼前的老人的眼便亮了起来,伸手接了过来,掀开盖子嗅了嗅香气,故作推脱道:“来都来了,还拿什么东西。”


    “近来书肆可忙?”薛老放下盒子,关切地问道。


    “不忙。”书言如实答道,倒是没看见老人眼里的盘算。


    “言丫头,你今年当有二十了吧。”


    书言自知又躲不过老爷子催婚了,自她过了十八他便时时旁敲侧击,如今连这番虚的都不搞了。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躲着老人的目光。


    在书言母亲未过世前,来府上提亲的人门槛险些都要踏破了。当时他顾忌她年岁小,小时又吃了不少苦,便想着在跟前多养几年。没想到后来……一个姑娘家与生母的死扯上关系,不管是真相还是谣言,终归是损了她的名声。


    想到这,薛老放缓语气劝诱,眼里尽是作为长辈的疼爱与怜惜:“老头子我年纪也大了,你自小就有主见,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但姑娘家总得有个体己人照顾,一辈子才不难挨。”话到最后,似是想起了伤心处,语气有些哽咽。


    书言察觉到薛老话语间的伤感,知道他大抵是想起了前几年去世的外祖母。薛老与夫人年少相识,伉俪情深,但成亲数十载膝下也未有一儿半女,后来得机缘巧合便认了一个义女名唤薛凝,也便是书言的母亲。


    “不会你还挂念着那小子吧?他啊……”老人忽然想到什么,长叹口气又摇了摇头。


    那小子是有些才华且悟性极高,但他不是池中之物,就如龙卧浅滩,终究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而他与言丫头相识五六年,若是能成早该成了。


    “没有,我只当他是先生。”书言滞了一瞬,语气很是坚定,但心口间突然似坠了一块石头,有些沉闷。


    “过两日我听闻稷山要办个踏青宴?你且去凑凑热闹,这人相貌丑些也无妨,算了,五官还是得周正些,品性必须要良善。你若是不愿嫁,让他入赘也无妨,你可是我薛明义的外孙女,身后还有我给你撑着腰呢。总之,别管高矮胖瘦,人最好能领个回来!”薛老说完这一长串话,只觉得口干舌燥,豪饮了案上一盏茶水才算缓过来。


    “外祖父,我知晓了。”书言瞧着眼前的老人皱起眉头认真思索的模样,忍俊不禁,语气也欢快几分。


    而后祖孙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书言离府回了书肆。只是在她离开后不久,刚刚与他相谈甚欢的老人却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惨白。


    钟叔方进门口,见此情形立刻冲了过来,轻拍着老人的后背顺气,神色担忧:“老爷,您这病真不同小姐说一声?”


    “有什么可说的,小毛病,过几日便好了,别平白让那丫头担心。”薛老挺直的腰背已微微佝偻起,他别过头眼睛望着桌上的茶碗,不知在想些什么。


    穿堂风过,一旁烛火的火势也渐渐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