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袁家有夫 > 第20章
    陈文默刚铺好被子,开门准备朝客栈老板多要一个睡枕,便听见那头的质问之声,迟疑一下,又将房门关严了。


    他折转身,正见霍临风一脸寒意地盯着他,意味很明显,若他今日不就此事讲出个所以然,恐怕这关是过不去了。


    他深吸了口气,弯腰躬身揖下去,“晚辈与袁姑娘,确实只是寻常交情。”


    “寻常交情,她不知礼数你也不知吗?男女授受不亲,你竟与她同住,你让她今后如何嫁人?”他少有的激动,清俊的眉眼拧在一处,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霍临风素来喜欢独来独往,性子也是洒脱淡然,随性自在的。


    他的淡漠与陈文默不同,陈文默遇事是表面风轻云淡内里却是惊涛骇浪,他喜欢把事压在心底独自消受;而霍临风则不然,与世无争的日子养出的是勘破世事的波澜不惊,平日小事虽喜欢得过且过,大事却并不含糊。就如今天这事,若是揪不出个是非因果,他断然不会放过他,是以他今日少有的严肃。


    陈文默默不作声听着,将拱手改做长揖,“我与袁姑娘来的路上有官兵追捕,晚辈想着若能凑在一处两人轮流守夜好有个照应,不至于被追兵钻了空子,是我连累了袁姑娘,但前辈放心,晚辈对袁姑娘并无非分之想。”


    霍临风“哼”了一声,“你最好没有,她就算行事再荒唐也不是你能肖想的,你要是把你那点小心思花在她的身上,别说救不出你爹,连你我也不会轻饶。”他厉声斥道,后又补了一句,“你最好把你那点念头收一收。”


    他依旧弓着身子未起,抿了抿唇,闭眼轻轻呼了口气,“晚辈记住了,只要我爹能死里逃生,晚辈这条命你拿去也无妨。”


    他的气本就因他的说辞消了些,听到这又蓄起了火,眯起眼睛道,“我听若卿说你博闻强识,夸你见识广博,是个惊艳之才,就没听过大丈夫当不为五斗米折腰吗?”


    他默然点了点头,“听过。”


    “那你做这可怜样子给谁看?以为谁都会像若卿一样怜悯你?”他顿了顿,又道,”我不知你父亲是如何教养你的,让你可以如此没骨气地卖惨乞食过活。”他端坐在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一时间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说。


    其实打他第一眼看到陈文默就不喜欢他,他的眸子深如枯井,让他猜不透这孩子心思几何。他每见他对人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哪怕是对他,对王洛川,或者对袁若卿,他都觉得陈文默是在假装,他其实有着一身傲骨,本是宁折不弯的凛然性子,如今却为达目的出卖品性。他待谁都恭谨,待谁都疏离,却又有着不择手段的劲头。


    尤其是对袁若卿,他在她的面前有意无意地卖惨讨好,今日初见就行如此残忍之事挖了百户的眼睛,只因那个百户瞪了袁若卿一眼,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他的行事举动让他惶恐,这样狠厉的人,若是有朝一日与袁若卿分道扬镳,他必定也会如此不惜一切代价对付她。


    “前辈,”陈文默打断了他的思绪,“您有过面临食嗟来之食抉择的时候吗?”


    他一时没听懂,只觉这话颇为冒犯,便反问道,“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间他的眸中蓄起痛色,却只一瞬便消匿无踪,又恢复了那副无波无澜的神情,“没什么,只是想说,其实我父亲并没有教养我几年,我品性低劣,实是我自己之过,与他无关。”


    他其实有一段不堪的过往,霍临风的那句“卖惨乞食”又让他回到了很多年前。他想反驳,可还是忍住了。往事让人知道了又如何呢?除了看戏嘲讽,甚至连怜悯都不会有。可他又用谁怜悯呢?袁若卿吗?若只为自己,他还真是用不上。


    霍临风察觉了他的反常,也一时不忍,并不愿再与他计较,叹了口气道,“我霍某也不喜欢管闲事,但有一点你必须要向我保证,无论遇到什么状况,就是你死,你也不许连累若卿。尤其是掩护你出逃这一事,事毕,你必要与圣上澄清此事,绝不准连累袁家。”


    许是大病初愈又折腾一天,如今又被霍临风好一顿问话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语气还是坚决的,“前辈放心,我必不会连累将军和袁姑娘。”


    霍临风看着他这个模样,觉得甚是头痛,挥挥手叫他离他远些。


    翌日清晨,天刚破晓,袁若卿就蹑手蹑脚趴上了陈文默的门缝,以至于陈文默开门时她不妨,直接一个跟头栽了进去。


    霍临风也早早醒了,本还半靠在榻上捋他的青堂佩,被门口动静惊动便也跟着直起了身,正撞见袁若卿捂着脑袋龇牙咧嘴。陈文默要去扶她,被她赌气拍掉了手,“你……”


    她本想说你开门都不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吗?刚开口就觉得不妥,一则她是悄么声来的,二则隔着门他怎么知道外头有人。


    可这火气没处撒着实憋闷,于是只能撅起嘴狠狠瞪了陈文默一眼。


    “没个女孩子样,让人看见成何体统?”霍临风数落道。


    袁若卿“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们也起得早,这不昨晚有事要与陈兄商议,你又不让,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心里装不住事,这一夜,我是辗转难眠,您瞅我这眼睛,”说着就指着眼眶给霍临风看,“是不都黑了一圈?”


    霍临风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淡笑了一声,“去吧,有什么事现在说去,别把你憋坏了。”


    袁若卿听了甚是欢喜,朝他咧嘴一笑,扯着陈文默袖子就要走。


    “诶,”霍临风自两人身后喊道,袁若卿不明所以回了头,只见他指着她的手,目色沉沉道,“放下。”


    袁若卿低头看了看,颇为无语地收了手,又赏了霍临风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行至房中,袁若卿迫不及待关了房门,关切道,“我霍叔没难为你吧?”


    陈文默笑了笑,“没有。”


    她这才呼了口气放下心来,“那就好。”却见他脸色不佳,又追问道,“你怎么了,又生病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最近事情繁杂,有些疲累,过了这阵子休息休息就好了。”


    袁若卿把人拉到案几旁坐了,“我昨夜确实想了一宿,那个王洛川的话,当真可信吗?”


    陈文默“哼”了一声,“什么账簿三天才能查清?”


    “什么意思?”袁若卿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


    “账册都是现成的,就是再杂乱,不出一天怎么都翻出来了,哪里用得上三天?”


    “那你的意思是,这三天,他是用来拖延你,实际上并没有想给?”


    “不会,他说三日就肯定会给,”他回道,“但给的是实账还是假账可就不好说了。”


    “你是说他花三天时间做假账?”袁若卿惊愕道。


    她也想过这个问题,本来昨天觉得一切顺利她还挺开心,可看他们俩的神色就突然觉得这事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可她却没想到哪里会有问题。


    陈文默点了点头。


    “那就说明以前的账册有问题?”


    “没错,若陈某没猜错,恐怕这运来广南的粮草,他也贪了一笔。”


    “这真是块肥肉啊,谁都想扯一块肉下来,文官怎么都这么贪得无厌?”袁若卿蹙眉感叹道。


    她从前觉得,那些在朝堂之上高谈阔论的人虽个个纸上谈兵,但觉悟是有的,不然皇上为什么会把要务交到这些人手中?可这一桩桩事,让她彻底对这些人改了看法。


    桓国拨给官员的俸禄不算少,足够他们吃饱喝足养活一家子,顺便还可以在京中靠近皇城的位置有一个体面的府邸,这已经是很富足的日子,为什么还会有人违背本性行这种悖逆之事?


    她想不通,自己爹已经位及大将军,是桓国开疆扩土的功臣,也仅仅领着朝廷发的俸禄,连京中的大宅院也是皇上见他京郊的土坯房实在说不过去怕受人指摘特赐给他。他爹赫赫战功在身尚守本分在边关茹毛饮血,为什么京中受不到风吹雨淋的文臣做不到呢?


    她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包括陈文默的爹,就算他只是随波逐流,他也是整个桓国的蛀虫。


    陈文默默了默,“前任兵部尚书宋穆,你可有听过?”


    她思索了片刻,道,“有印象,曾听我爹说起过,后来据说他通敌,被皇上杖杀了。”


    他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难道他是枉死的?”


    陈文默微点了点头,眼中尽是荒凉,“他并没有通敌,只不过为官清廉,挡了人的财路,便被人陷害至死。”


    “如今的朝堂如一摊浑水,大家都是如此,便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有人不愿同流合污,那便只有致仕或者死这两条路。”


    “可我爹也是官,他一介武将,尚可以做到不行违心的事,为什么别人不能呢?”


    陈文默笑了笑,笑不达眼底,“因为他们都该死。”


    袁若卿觉得他过了,提醒道,“你清醒一点,你爹现在可也是这浑水里的一条鱼。”


    “我知道,我会替他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