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袁家有夫 > 12. 第12章
    陈蕃见到他,眼中漾起了波澜。他以手撑地站起身,还未站稳,就朝陈文默的方向踉跄走来,神情惊喜又急切,“你来啦,你母亲和弟弟还好吧?”


    陈文默怔愣一下,少倾,解释道,“他们还好,只是……已不在府中住了。”


    陈蕃点了点头,“不在也好,如今府中已是是非之地,能避嫌也是好的。”


    陈文默的喉头动了动,“爹,我想入宫见皇上,可是皇上不愿见我。”


    陈蕃的目色暗了暗,“我知道了,被司礼监那帮宦官算计至此,也是我陈蕃的耻辱。”


    “爹,我没别的办法可以救你,为今之计,我去调查赈灾的粮到底多少到了广南,可提审您时,您一定如实交代,这样我才能有办法救你。”


    陈蕃听到这,眉头霎时拧成了疙瘩,他将手重重拍在栏杆上,声音沉沉道,“你糊涂,我招了,他们就能放过我吗?我就也要像他们一样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呆一辈子!”


    “可若您不如实说,不止这些罪责是您的,他们对不上账的事情也是您的,您还有命活吗?”


    陈蕃的手缓缓垂了下去,他收回目光,有些颓唐地坐在地上,“你爹我这次是大劫难逃了,行止,若是我不成了,记得替我照顾你母亲和弟弟。我堂堂一个户部尚书,就是死,我也不会认罪,我想清清白白的死。”


    “爹若是想要清白,当初就不该与他们同流合污。”


    “你……”他听到这样的指责,气便不打一处来,“官场上要懂得和光同尘,你不做,别人都做,人家容得下你吗?”


    陈文默摇了摇头,“这不是理由。”


    他第一次忤逆陈蕃,陈蕃也觉得震惊,但如今他身处如此境地,说出的话也不似平日刻薄,倒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你阅历尚浅,很多事情你不懂。我这次栽了,是老天不让我活,不是我自己不想活,这尚书,人人都是这么当的。”


    陈文默已料到会如此,叹了口气,急声道,“爹,只要有机会改过自新,您依然能从头来过,您可以一介布衣,过平凡日子,您为何与自己过不去?”


    “你以为平凡日子是那么好过的?”他起身负手而立,“手心朝上要饭过活,处处看人眼色,我一但招认,还要背负一辈子的骂名,这日子,你让我如何过?”


    他越说越激动,布满沟壑的脸堆叠在一起,已分不清山川平原,“我让你与袁家女交好,你不愿意;我又替你联络陆家,人家女儿对你死心塌地,非你不嫁,你竟、你竟说你身子不好,不宜成婚,但凡你这两桩有一桩成了,如今袁陆两家,谁能不替我在皇上面前说句好话,我何至于斯?”


    说到动情处,陈蕃一口唾沫呛在嗓子里,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文默伸手隔着栏杆替他顺背,却被他回身打掉,“说到底,是行止你害了我啊!”


    陈文默垂下眸子,“您那个挚交季非囚,不是也临阵脱逃了吗?人心难测,就连母亲和弟弟如今都独善其身,焉知袁将军和陆侍郎就一定会违背本心帮您?”


    陈蕃听到这,咳嗽得更厉害了。


    这时脚步声响起,方才去的那个狱卒已经折转回来,“该走了,别耽搁,再耽搁人来了你就得跟着一起进去了。”


    陈文默攥了攥刺骨的栏杆,附在陈蕃身边低声道,“爹,我没时间了,记住我说的,如实讲,我定救您出去。”


    陈蕃站在原地,左手抚上胸口并不看他。


    他郑重朝陈蕃打躬作别,随狱卒离去。


    来时的万里晴空转瞬覆上了一层厚重的乌云,隆隆雷声自天尽头传来,至他耳中,已成了魑魅的低语。


    他父子见面,他问他母亲如何,弟弟如何,却没想着问问同为他儿子的自己如何,他过得好不好,一旦抄家,他去哪里过活。讨饭的生活不好过,可他,却生生一个人这样捱了许多年。


    豆大雨滴匆匆洒下,打在他身上,迸溅出雨花,如宣纸染了点点墨渍。他抬头,惘然地望着青灰的天,想着罢了,至少他爹叫了他一声“行止”,他竟不知他还记着自己的字,这于他,已经足够奢侈。


    雨越下越大,他没有带伞,匆匆赶回府中已是浑身湿透。仆从在陈蕃入狱后就被陈文默给遣散了,如今偌大府邸死一般冷寂。


    他换了身衣服,眼前便开始有些模糊,高热又烧了起来。


    他每次都是这样,伤了风寒白日还好,到了晚上就会发烧,烧得他晕头转向,四肢百骸酸痛无比,只好撑着将屋中炉火升起来,把被子一股脑裹在身上,这才缓和一些。


    他睡了很久,睡梦中有东西覆上他额头,凉凉的,挺舒服,却片刻就抽离不见了,紧接着就是一声轻微的叹息,还有拨炉火的声音。木炭遇热发出刺耳的噼啪声,他觉得实在真实,不由一股恶寒涌上心头,竭尽全力睁开眼睛,竟真的看到榻下多了一个背影。


    陈文默尖叫着起身,厚重的棉被自肩头滑落,片刻便见那人回头,竟是袁若卿。


    他惊魂未定,蹭了几下靠上榻枕,“你……你怎么跑到了陈府?”


    袁若卿嘿嘿一笑,“你府中一个人都没有,我自然来去自如啊!”


    陈文默扶额,他想问的是她来干什么,不是要问她如何进来的。


    袁若卿后知后觉道,“还不是怕我爹的军师出师未捷,想着过来看看,果不其然,你都烧成这样怎么不请个郎中?”


    他没答她,捋了捋身上尽是褶皱的衣服,觉得甚是不妥,便道,“袁姑娘请先回避,容陈某换件衣服。”


    袁若卿“噗嗤”一下笑出声,右手上的炉钩碰在炉壁上,“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想了想,还是将炉钩重新挂了回去,自己起身出去阖上了门,走前不忘揶揄一句,“你竟还有这些破烂布衣,不过,确实比你入京的那一身金丝华服顺眼多了。”


    待他换完衣服,开了门将她复请进来,才容出空问道,“袁姑娘漏夜来此,可是有什么变故?”


    她摇了摇头,片刻又点了点头,“变故就是你若再不吃药病好不了,我们就走不成了。”


    他瞧了她一眼,折身将装着药的瓦罐端到桌子上,又去拿了个瓷碗,将药倒进碗中,端起便要喝。


    “诶!”袁若卿忙上前拦住,“都凉了,这能治病?”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卷的包裹,“我在萧氏医馆替你新抓了药,本来打算就地取材去你家厨房给你熬了,谁知道你家厨子走的时候连家伙什都搬走了,你这个家主也不管管。”


    他垂了垂眸,“我哪里是什么家主。”


    “你爹走了你不就是吗?”


    “这里从来便不是我的家。”


    她无语凝噎,又见他伸手要自她手中接过草药。


    她撤了撤身,没将药给他,“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你这孱弱的身子骨我还留着用到刀刃上,这会儿吃点亏我便认了,你等着,我就将就这个瓦罐给你熬。”


    陈文默下地与她周旋这一会儿,确实又觉得自己眼前迷糊起来,便也不再逞强,抬手做了个揖道了声谢,便择了榻沿处坐下。


    药味苦涩浓重,熏得袁若卿咳嗽了好几声,回头见他还端正地坐在榻上,便撂了扇子走上前去将被子重新裹在他身上。


    他怔愣地看着她将被子替他掖好,又道了声谢。


    “谢来谢去多没意思,以后咱俩之间的虚礼就都免了,只要你我能成事,比什么都强。”她大喇喇一挥手,又回到药炉旁的小矮凳上煽起了风。


    雷声又至,方停了没几个时辰的雨又要来了,风在雨头,吹得窗棂嗡嗡作响。


    “得,走不了了。”袁若卿看着抖成筛子的窗棂唉声叹气,“早知道出门带把伞。”


    “袁姑娘若不嫌弃,陈府还有空房,我可以……”


    “用不着,还得生火多麻烦,我在你房中将就几个时辰就行。”


    他愣了愣,觉得男女共处一室颇为不妥,后又看了看天色,早已天黑,她也已经在这里呆了这些功夫,多几个时辰少几个时辰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了。


    正想着,那头袁若卿已将药倒进碗中,不多不少刚好一碗,端至他面前,“晾了一会儿了,温度刚刚好,你趁热喝。”


    他将碗接过,又要下意识道谢,还没出口就被袁若卿犀利的目光逼得憋了回去。


    “你府中有没有蜜饯,我给你找几颗去,这药太苦,我闻着都难受。”


    陈文默唇畔难得地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看起来比药还要苦涩,“没有,且我喝药不用蜜饯。”说着端起碗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几下。


    袁若卿的脚步顿在门槛上,也跟着他咽了咽口水,“我从前喝药,就着糖水都喝不下去,陈兄好药量。”


    “……”


    她执意要在自己屋中歇几个时辰等雨停,他也不好拒绝,便将床榻的一半让给了她,他倚在床头,她歇在床尾,两人也算和谐。


    不知是吃了药的缘故还是确没休息好,陈文默没撑几分钟便又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大亮,袁若卿也已不见踪影,也不知回去时外面还有没有在下雨。


    可无论如何她也是要趁夜走的,若是拖到白天再走,很容易被人见到。


    那边袁若卿早就到了家,夜里看着那个病秧子一宿,他睡梦中嫌热就喜欢掀被子,她跟着盖了好几次,起来坐下的,累得她腰酸背痛,此刻正让留春给捶着后背。


    留春还在赌气,力道也比平时大了些,“小姐,您走了,御风怎么办?”


    袁若卿自己揉着脖子,“你替我喂,我信得过你。”


    “我可信不过我自己,你走了,我就把它宰了吃马肉。”


    她回头看了留春一眼,“真有够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