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
4
这实在称得上一场极致的性.爱。
许璟伦摘掉眼镜后的那双眸, 借着月光看锐利而深邃。镜框像是束缚,跳脱出条条框框后才展露出最真实的他。
方龄那点招数用在他身上, 变得毫无用处,溃不成军。
他不算熟稔,用她的标准来说,好似亲临战场的新兵。有热血提枪的孤勇,亦有横冲直撞的挫败。但他生来是强势的猎手,擅长见招拆招, 甚至反客为主。
方龄只觉耻骨发疼,他的手用力掐着, 直到指缝溢满,她仰头喟叹。
性.爱依循本能,或许是一个眼神,某个动作,更多的是感觉。
她久未经事,不论是许璟伦那张模糊于镜片后的脸,还是他身上时刻散发着的, 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教养矜持, 都是她今夜想看他崩破的由来。
只不过, 他比她想象的还要耐心。
学以致用,一时不知是谁落于下风。
黑暗将感官放大, 也更磨人。
跳了的电滴滴两声,倏忽转亮。
暖灯下气氛暗昧热烈, 情绪清晰可辩。正是因为冲击太大,导致两人都有一瞬的恍惚。
方龄红唇微张,眼底有近乎慵懒的迷离。她看到许璟伦眼中的自己,也看到他额头眼角紧绷的青筋。
她以为明亮的灯光能让他理智回笼, 却没想到,短暂的停顿后,是许璟伦更为暴烈的亲吻与抚触。
仿佛在无声宣告,这场荒唐是他甘愿沉沦。
方龄走神,直到身旁的咖啡师叫她好几声,她才回头,“嗯,我过会儿看下进货单,可能发错了,先放旁边吧。”
咖啡师点头说好,提醒道:“老板你要是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我来盘点锁门就好。”
方龄说:“没事,你也忙了一天,收拾收拾下班吧。”
咖啡师没再多说,和她打声招呼便走了出去。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两个月,于方龄而言,那不过就是春宵一夜的放纵,谁都谈不上清白。
虽然体验感极佳,但也仅止步于此。
故而当她第二天醒来,透过晨光看了眼睡在她身旁的许璟伦,再次对上他那张斯文矜贵的脸,还有些难以置信的割裂。
许璟伦微微蹙眉,没戴眼镜的五官要更加立体张扬些。
方龄趁他还没睁眼,起身披上睡袍,进洗手间洗澡。等她洗好出来,许璟伦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尾的沙发上看手机。
听见动静,他眯了眯眼,重新把眼镜戴上,朝她看过来。
方龄换了件白色长T,长度堪堪到腿根。她膝盖上的淤青若隐若现,有被冲浪板磕的,也有是昨晚留下的。
她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转头道:“你那也有洗手间,应该不用在我这洗澡。”
许璟伦的眸光略深,愣了下喊她,“方龄。”
他想同她聊聊。
聊聊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并非乱交的人,以往也有谈过正儿八经的恋爱,虽然经验不多,但没有一种开始是这样的。
昨晚,是他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轻狂与错乱。
方龄起身,将窗户推开。
直到咸湿的海风吹来,满屋子的甜糜味跟着逐渐散开,她才深吸口气,笑了笑,把床头柜上的矿泉水递给他。
她眸光带着玩味的笑,“我想你应该需要。”
许璟伦接过来,却没开,只说,“昨晚我们……”
方龄打断他,“昨晚我们你情我愿,都是成年人,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用觉得有负担。”
她的话,把许璟伦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堵住。
他喉结上下滚动,睇着她,“如果我说我并不这样想呢?”
方龄葱白的指尖夹烟,她头发洗了也没吹干,就这么散在肩头,任由水将她纯白色的长T渗透,露出两条黑色细肩带,和杯垫下的圆润弧度。
许璟伦眉心轻跳,眼神清明,落在她脸上。
她点烟吸一口,眼尾轻挑笑道:“你了解我,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就说这种话。”
许璟伦怔然,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走到自己面前。
方龄个子高,哪怕不穿鞋,一双笔直的长腿白又细,从许璟伦眼前晃过,而后分开,咬着烟头跨坐到他腿上。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
她笑容依旧散漫,将烟抽出来放到他唇边。
许璟伦闻到她身上清新的香味,以及女士烟的淡淡薄荷味。他半掀眸,仰头咬住。过滤嘴被吸过,残留着她渡过的潮湿。
方龄被他这个藏有痞性的仰头电到,他手上用了点劲,衣料下是极度紧致的肌肉。
她凑到他耳边,低头看着他两颊用力深陷,是在抽她那根烟。
“味道怎么样?”
许璟伦嗓音沉哑,“我不抽女烟。”
方龄笑,笑他这人矛盾。或许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最懂言不由衷。
不习惯抽的烟也抽了,不该做的事全做了。
她替他把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扣好,指尖顺着挺括的面料轻轻滑落,揪起他的衣领道:“许璟伦,玩玩而已,当真就没意思了。”
说完她退开些起身,也不管他此刻的表情有多难看,玩笑道:“我爸妈很快回来,若是让他们看到你从我房间出来,我怕你今晚就要露宿街头。”
方龄下楼开门,许璟伦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只知道当赵青芳他们回来,他人已经不在。
而当许璟伦下午走出房间,想到街上去解决迟到的午餐,才知道方龄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他不得而知,也没立场问。
方龄不过是因为最近店里预约多,回来帮忙的。
赵青芳为此还跟方平嘀咕:“叫她回来哪里是帮忙,我这是又多供了个祖宗。”
方平好脾气笑,“她不回来你念叨,回来了你又嫌。”
赵青芳不说话了。
站在楼梯口的许璟伦没出声,他撩下眼皮,转着手机,这才想到,他们甚至连微信都没加。
她还真是,够洒脱。
……
本以为露水情缘到此为止,却没想到这么快又再见面。
方龄的咖啡店就开在深大旁边的商业街,平时生意还不错。
这家店从装修到摆件都随了她个人的审美,倒是有种新世纪旧浪漫的格调。
微水泥营造的斑驳氛围,在古典艺术上做了减法,矛盾感重的来源是墙上那幅墨彩浓厚的油画,每一样单看都很跳脱。
那天店里营业员有事,要请假半天,方龄就提前过来看店。
因为是周末,不少学生来喝咖啡,店里几乎座无虚席。
方龄忙着点单收银,没注意来人,等她抬头时,许璟伦已经站在她面前。
她有一瞬的诧异,同样的,她在许璟伦眼里也看到了相似的情绪。
两人都莫名停了动作。
许璟伦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站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老派的气质,倒是和他挺搭。
那人估计不是头一回来,转头跟他介绍饮品。
方龄率先回神,嘴角扬起商业化的笑说道:“我们店的Dirty还不错,两位可以尝尝。”
许璟伦看她,半晌偏过头说,“就这个吧。”
方龄低头点单,两人甚至没打招呼,维持着成年人的那一点体面与默契。
许璟伦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两人应当是在谈事,他表情依旧正经严肃,还带着几分书香气。
咖啡师边做边往那边看,小声说:“还真是极品。”
方龄低头在发消息,下意识问她在说谁。
咖啡师努努嘴,朝许璟伦坐的方向,“那边靠窗,穿白衬衫那个。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衬衫穿出禁.欲感来。”
她这么说,方龄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在说谁。实在是这个形容太过贴切,以至于她的脑海里瞬间蹦出许璟伦那张脸。
还有他布满潮汗,眸底隐忍通红的模样。
见她不说话,咖啡师往杯子里加奶,“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方龄笑了,“为什么这么说?”
“就感觉。感觉你应该会喜欢更张扬的那种,太过正经对你来说是不是会显得比较无趣?”
若没有那半个多月的相处,方龄或许真是那样想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将做好的咖啡端过来,意味深长地说:“我最近新得出一个结论。”
咖啡师抬头问:“什么?”
方龄的目光落到许璟伦身上,他面前摆着台电脑,单手扶了扶镜框,薄唇微动,很认真的在同对面人讲话。
“那就是,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否则可能会被创。”
咖啡师似懂非懂,可她已经走出前台,往那边去。
许璟伦这周在深大有个学术交流会,他金融博士出身,投行Head。前阵子还被深大特聘为客座教授,近来在京深两地跑。
方龄送咖啡的脚步轻,她把杯子放到他手边,也没打扰,转身就走。
许璟伦一愣,视线跟着她的背影望回去,眸底有几分黯然。
店里今天格外忙碌,外卖单子也多,没一会儿又接了个相熟公司的订单。
只见方龄两手拎着十几杯咖啡,快步走了出去。
她仍旧穿的明艳,墨绿色缎面吊带鱼尾裙,脚踩高跟鞋,丝毫不遮掩的婀娜身材,肌肤白的耀眼。
许璟伦收回视线,低头将手里的钢笔阖上。
他那杯Dirty没加糖,口感苦涩醇厚,溢满喉腔,回味却有点甜。像是苦与甜,冷和热的碰撞,层次丰富,很像她。
许璟伦笑笑,把资料收起来,再喝一口。
5
从咖啡店对面的大楼出来,方龄热的直喘气。
深城的夏天闷热潮湿,稍稍一动都叫人不舒爽。
她回到店里时客人走了大半,单子也都清了,只剩三两个人还坐着,其中就包括许璟伦。
和他一道来的男人不见踪影,唯有他还对着电脑,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龄不管他,径自去了仓库。等她再出来,发现天都黑了,而许璟伦还在。
他手边多了杯刚做好的Dirty,已经去了小半杯,眼镜取下来放在桌上,微微蹙眉对着电脑。
咖啡师准备点外卖,问方龄想吃什么,她想了几秒说:“两份猪扒饭。”
“两份?老板你什么时候胃口这么好了?”
方龄笑笑没回答。
等外卖送过来,她拎着袋子朝许璟伦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好巧。”
许璟伦淡然抬头,阖上电脑,语气波澜不惊道:“好久不见。”
方龄看他,不过也就两个多月而已,他模样好似更加周正,也让方龄更加确定,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她把饭推到他面前,笑说:“不了解你的口味,吃这个可以吗?就当谢谢你来捧场。”
许璟伦神色有些无奈,“方龄,我不过是凑巧。”
凑巧有事来深大,凑巧被人带到她的店里。
方龄挑眉,“哦,是吗?那怎么坐到现在?”
他一下被问住,片刻后低头失笑。
方龄漠然起身,“时间不早了,吃完赶紧回去吧。”
许璟伦却说:“我等你空。”
她脚步微顿,离开前回道:“随你。”
躲在后头看戏的咖啡师惊讶于方龄的直球,恨不得凑到前面来听,见她回来忍不住说:“难怪我刚说他极品你没反应,敢情是来这招啊。”
方龄嗤声,“我发现你真是,晋江看多了吧?”
咖啡师嘿嘿两声,“你们说了什么?他还在看你。”
她像是吃到瓜一样的表情。
主要是方龄太惹眼了,稍微关注娱乐圈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她。
在这里工作一年多,有太多明里暗里想要追她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有钱的或是年轻的,她好像都兴趣不大。
刚入职那会儿,她们几个有讨论过,说方龄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骨子里却透着说不清的厌世感。
她对谈恋爱没兴趣,只把自己困住一隅之地自嗨。
“问他什么时候走。”
“啊?”
有她这样赶客的?
*
咖啡店九点打烊,许璟伦一直干坐到关门。
他后来也不看电脑,就靠在沙发上,盯着方龄盘点收货,反倒弄的她束手无策。
锁上门转身,方龄看到他倚在车旁,像是要跟她死磕到底。
许璟伦说:“我送你回去。”
方龄提着包,走过去拉开车门。
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许璟伦开车很认真。他腕骨清瘦,干净修长的手打转方向,无形中像在编织一张细密的网,要将她团团围住。
而她不为所动。
“那天怎么就走了?”
方龄笑道,“想走就走了,还需要理由?”
许璟伦却说,“我还以为是因为我。”
这话听起来有些失落。
方龄看着他车前挂的平安符,在行驶过程中轻轻晃动着,转过头看他,“我不会留恋任何人。”
她说的坚决,仿佛也在不停提醒自己。
遇到红灯,许璟伦也转过头来看她,“你不需要留恋谁,你做你自己就好。”
“那你呢?”方龄问,“你又想做什么?”
许璟伦很快将车停到她小区的地库,关灯熄火。等他再抬眸时,望向她的眼神里复杂灼热。
“是我想就能做到的吗?”
方龄倏然笑起来,“许璟伦,我们不过是比陌生人多睡过一觉而已,实在算不了什么,你觉得你用什么立场来问我?”
许璟伦情绪稳定,“方龄,我自认不是个滥情的人,和你的那晚也不是一时冲动。”
方龄后背靠向座椅,“我没有想要进入一段感情的打算,你想谈情那就找错人了。”
“是吗?”
许璟伦抬手想摸她的侧脸,却被她快速躲开。他笑起来,地库的白炽灯折射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一道白光。
“那你躲什么?”
方龄愣怔,她反笑出声,摇头道:“你看到的,我就是这么一个人。许璟伦,你都没做过背调还想来淌这个浑水,就不怕惹的一身腥?”
许璟伦摘掉眼镜,扔到中控台。
他偏头看她,眼神清明,“方龄,近距离的相处远比冷冰冰几张纸来的更加高效,我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
方龄直到现在才恍然,原来自己不止被他的身体和长相吸引。
这太危险,也与她这两年的生活方式背道而驰。
她必须和他言明,“许璟伦,我说了,我没有进入一段长久关系的想法,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许璟伦笃定道:“你怎么就知道,这是在浪费时间。”
方龄摇头,“若我说,我只是想要和你上.床。”
她猜他应该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不一定能全盘接受。
“那至少证明,我对你还有些吸引力。”
方龄彻底无话了。
他看似步步在退,实则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刁钻。剑走偏锋,不管是哪种方式,都叫他们又有了厮混在一起的契机。
她不甘示弱地笑,试图拿回主动权,“试试不就知道了。”
用单纯只做不说的方式,继续秉承她的人生轨道。
方龄单腿越过中控台,跨坐到他腿上,低头看他,“要上去坐坐吗?”
许璟伦一愣,没回应。
方龄的唇擦过他的鼻尖,只轻轻带过。
许璟伦眸光沉下几分,正要扶她的腰深入,只看见她推开他那一侧的车门,转身利落下车。
他笑一声,隔着隐私车玻璃看她的背影,拔了钥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