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熄灭了。
透过屏幕的反光，程洛才忽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沉默半分钟，直到熄屏。
耳边朦朦胧胧的声响像是隐在水面下的暗流，始终找不到出口破出水面。
远远的，传来一声大门打开的咔哒轻响，以及拉开门的吱呀声。
这个声音刺破了蒙在程洛耳边的那层薄薄的屏障，四周的一切声响都瞬间真实起来，清晰而又吵闹地涌进他耳中。
意识回笼的第一刻，程洛条件反射般地解锁屏幕，下滑，指尖在“WIFI”那一栏迅速按下，关掉链接。
那个惹眼的热点名称也顿时消失了。
程洛抬起头，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心底无数个念头奔腾而过。
对于刚刚所看到的景象，还是有很多种可能可以解释的。
比如其一，他刚刚产生幻觉了。
压根没有连接到热点，毕竟在这个没有无线网的录制环境里打开数据流量还很正常，开热点就有点离谱了吧？
比如其二，确实是连接到了热点，但是开热点的人不是他想到的那个人，毕竟还是有一定概率热点重名的。
总之不可能是第三种可能性，程洛心想，想破天也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档小节目里，更何况还是恋综。
他甚至宁愿相信自己脑子出问题产生幻觉应该直接送精神病院。
程洛自己给自己吃了个定心丸，情绪稳定多了，低头打开身上的麦克风开关，准备走回客厅，进入直播范围迎接新嘉宾。
手刚刚摸到开关上，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他的动作，让他刚刚平复的思绪彻底卡壳。
“天，那是裴予吗？”
孟浅这句惊呼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地在程洛耳边播放了八百八十八遍，以至于他觉得到了自己寿终正寝那一天，这句话会比挽歌更让他印象深刻，直入灵魂。
孟浅靠在大门边，眼睛都看直了，捂住嘴发不出更多的声音。
另外两个嘉宾也站起来，满脸意外地探头看出去，十分不可置信，整个客厅里的空气都仿佛一下子被搅动得激荡起来。
程洛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花园里那条通向大门口的石子小路慢慢进入眼帘，然后他停住脚步，卡在直播范围的边缘，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的余光看见电子屏上疯狂闪动的数字。
从几十万，到几百万，数字的长度越来越离谱，近乎要把这个原本空旷的电子屏占满。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天神下凡吗这是】
【真得是裴予！卧槽！我瞎了吗？？是他吧？？】
【这张脸这仪态全世界能找出第二个吗？！！】
【他是嘉宾吗？他是嘉宾？？？】
【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惊喜嘉宾，节目组指的是裴予！！】
【封神了，我宣布这部恋综开播十分钟就封神】
【裴予回国的目的是参加这部糊到地心的恋综？】
【前面的，不糊了，他来了还能糊？】
【他这种身份居然？？？】
【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好好奇他为什么会来恋综啊，有人知道内幕吗】
程洛的目光从电子屏上转过来，此时上面的“一分钟内实时弹幕总数”那一栏已经变成了五万三千多条。
虽然看不到这数字背后每一条弹幕的内容，但是他光猜也能猜到大半。
莫名的，他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迈了，潜意识里恐惧跟裴予在同一取景框里的画面被传输出去，在几百万块小屏幕上直播。
别墅大门外，阳光映在雪地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程洛看见石子路上，慢慢走进自己视野里的男人。
深黑色风衣裹挟着冬日的寒风，衣摆卷起细细的雪珠，周身薄凉的气息像是无论怎样都融化不了似的，即使在明艳的阳光下依旧凛冽。
猝不及防，像是一把尖刃直接插了进来，等程洛再反应过来时，裴予背光而立，携满身风雪站在门庭之下，目光淡淡地落了进来。
“裴……裴老师是吗？”孟浅最先打破了寂静无比的沉默，小心翼翼道，“我都有点不敢认，是裴老师吧？”
其实也不必得到回复，孟浅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认错，只是想找个由头让直播进行下去罢了。他转头看程洛还在直播范围外面发呆，以为他被震惊傻了，赶忙过去拉他。
“过来呀。”孟浅冲他摆手，“在那观众看不见你。”
程洛：“……”
看不见最好。
程洛一次也没直视裴予，甚至都不往门边看。
论，为了躲情债跑来录恋综，结果债主直接后脚加入，是什么体验。
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场直接退出这档节目的录制，否则真不敢想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裴予为了报复自己甚至都“纡尊降贵”来这里了，可见是不好对付的。
程洛的呼吸有些乱，被孟浅拉到沙发上坐下也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了最边缘的角落，而裴予则坐在对面，在黑发男和一七九的旁边。
这个距离，勉强算安全。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垂头看向地面。
应该是地暖，所以从鞋底开始就暖烘烘的，他原本手脚就容易冰凉，平时在家里双脚总是冷得像冰，难得有了不那么冷得难受的时候。
别的都无所谓，就是这么舒服的暖气还真有点舍不得。
没出半分钟，最后一个嘉宾也到了。
男生戴着眼镜，很有书生气，孟浅认出了他，小声跟程洛说他叫汪晨，是最近出道的演员，科班出身，最近签了裴氏集团旗下的传媒公司。
听到这句话，程洛的耳朵竖了竖，打量了一下新来的嘉宾。
也不知道这少年什么来头，说不定裴予是为了捧他，才在签了人之后又亲自加入这档节目带热度。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一想，程洛觉得摇摆不定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心思又往“怕什么他又不能吃了我”上偏了偏。
别墅大门关上，工作人员便在幕后广播说道：“请已经来到心动孤岛的各位嘉宾将手机、电脑等一切电子设备都放在玄关边的保险柜里。在此之前可以给最亲近的人通一个电话，接下来就不能再直接对外联络了。”
嘉宾们都提前看过策划案，但还是象征性地惊讶了一番，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
程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面对着屏幕沉默了一下。
好像也没有需要交代的人。
周禹他们，一定在直播间看着。
便再也找不出一个会在意他是不是会失联一段时间的人了。
程洛站起身来，直接把手机放进了保险柜。
【猫猫不打电话吗？】
【一个要交代的人都没有嘛】
【应该提前都说过了吧，别太当真了】
【会不会是没什么亲近的家人朋友啊呜呜】
【节目效果罢了，别多脑补】
【裴影帝也没打好像】
【裴予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就惹眼得要死】
回到座位，孟浅的电话也到了尾声。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先挂了啊妈妈。”孟浅小声说道，“按时吃药，别看我直播，我紧张。”
说完，孟浅挂断电话，看向程洛：“洛洛，你不打电话吗？”
程洛低着头卷了一下白T的袖口，听到他的话眉角抖了抖，对这个过于亲密的称呼有些不适应。
孟浅友好地对旁边坐着的汪晨问要不要帮他把手机拿过去，但是被礼貌拒绝了。
其他嘉宾也陆陆续续把手机放到了保险柜里，裴予是最后一个起身的。
程洛看到他手中拿着的手机，猛地就想起了刚刚连上热点的事，心跳又停跳了一拍。
糟糕，刚刚他把热点打开，不会是一种宣战吧？
人还没到，先告诉你你惹上麻烦了之类的。
暖气暖烘烘的，但是程洛还是觉得视线从那笔挺淡漠的后背划过一次，就浑身瑟缩一下。
裴予放下手机，转过身来。
程洛立即挪开视线，状似无意地靠坐在软软的沙发背上，整个人陷了下去，这样让他略有些安全感。
只要避免视线交汇，就可以完美地装陌生人。
四面八方都是避无可避的摄像头，电子屏上明晃晃的都是数字惊人的观看人数，可不能露出马脚。
【你们没发现吗，孟浅和汪晨都偷偷往裴予那里看诶】
【对，只有程洛一眼都不看】
【如果是我在的话我恨不能把眼睛贴在裴予身上，他居然不看】
【节目组请他是请错了，把心动概率直接拉到0】
【你们不懂，猫猫是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意思的】
【猫猫只想睡觉，程洛窝进沙发了哈哈哈】
工作人员的幕后广播再次响起：“请各位嘉宾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小黑板上，并自由地做自我介绍，具体想透露什么信息由各位嘉宾决定。”
广播结束，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黑发男笑道：“我们按什么顺序来？”
汪晨答道：“就顺时针挨个来吧。”
他看起来有书卷气，说话也温柔矜贵，黑发男立即点了点头。
程洛靠坐在沙发上，余光看见汪晨坐得笔直规矩，心想这大概就是周禹一直希望给他立的温柔贵公子人设吧，果然是自己演不来的角色。
黑发男向右边看了看，猛地发现按顺时针的话裴予是第一个。
但是裴予并没有起身，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是在想什么事情还是在沉默地拒绝做自我介绍，光从表情上看，心情反正算不上很好。
黑发男也压根不敢催，面前这位不仅是最年轻的满贯影帝，更是资本巨鳄裴氏集团的太子爷，稍微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的名字在娱乐圈里灰飞烟灭的那种。
“那我先来吧。”黑发男干笑了两声，站起来走过去，在小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接着转身自我介绍。
程洛窝在沙发里，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觉得自打裴予一身风雪气走进来以后，别墅内的温度就在一度一度地往下降。
比两年前还冻人。
一个一个介绍过来，每个人都大体说了说自己的基本信息，星座、爱好、职业之类的。
听起来人生经历个个都很精彩，爱好也一个比一个有逼格。
轮到程洛，他起身过去，在黑板上找了个角落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
他转过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从裴予那个方向转身，就可以完全不视线相碰。
“程洛。”他想了想，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别的了，普通人。”
嘉宾们都轻声笑了笑，有两道声音客客气气地说了句“谦虚了”，当然并不相信。
程洛侧了侧身放粉笔，余光扫到电子屏上的弹幕数短时间又增加了小小的幅度。
程洛心下明白自己这个说法会激发什么评论内容，一定会有一部分是说他在立“普通人人设”故意拉好感的。
但是他确实说的是实话，最起码跟其他嘉宾那样色彩璀璨的人生底色比起来，是真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灰色涂满全部。
他的介绍结束，就只剩一个人还没有上来写名字了。
“裴老师就不用自我介绍了。”汪晨柔柔地望着裴予，嘴角微笑地幅度都恰到好处，“我们大家都认……”
他的话忽地戛然而止。
裴予站起身来，走向黑板。
程洛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卡在裴予来到身边的前一秒，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回自己的座位。
几乎擦肩而过，程洛半垂下头，觉得鼻尖好像瞬间闻到了他身上如雪后冰层般凛冽的气味，指尖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快速坐回了座位上，略低着眼，不去看黑板前的裴予。
裴予拿起粉笔，写下名字。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穿过不长不短的距离，凉凉地看向了程洛的方向。
他转身的动作让程洛下意识地抬头，视线从裴予放下粉笔的修长指尖向上，忽然跟那道目光蓦然触碰，像是难以避免的风雪天撞进岁月。
他的嗓音依旧低哑好听，带着淡淡的凉意：
“裴予。”
这道声音穿过凝滞的空气，落在程洛耳中，让他的瞳孔下意识地闪动了一下。
他倏然转开目光，不敢再跟裴予的视线有多一秒的接触。
余光里，他恰好看见了小黑板上的字。
他写字算不上漂亮，只能算工整，在黑板上写更加不适应，看起来一笔一划地像个学生在写。
还好其他人签的名字里有几个可以称得上难看的，衬托得自己的字体还算中上水平。
但是，裴予把自己的名字签到了他旁边。
字体遒劲洒脱，笔锋锐利，字如其人，过目难忘。
然后把他的小学生字体衬托得惨不忍睹。
整个黑板空余的地方那么多，就非得签在自己名字旁边？
余光里还有电子屏上不断疯涨的观看数字和弹幕数，仿佛在提醒着他此刻的社死瞬间。
裴予离开黑板，往座位上走去。
程洛看向他高大淡漠的身影，薄薄的眼皮不悦地抬了抬。
好，果然是来宣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