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洛拖着箱子下了车，踩在雪地上发出厚重的声响。
雪下了好几天都没停，今天才堪堪放晴，气温不高，雪化不了，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他低下头扫了一眼脚下，见雪都已经没过了靴子的一半，还好他穿了自己最厚的一双靴子来，还不至于打湿。
面前是一座花园别墅，隐在湖边山脚下，精致又漂亮。
“就是这里了。”接他过来的是节目组的车，工作人员帮他把另外一个小箱子提下来，说道，“按照流程提醒您一下，目前户外花园和一楼客厅属于直播范围，现在已经开始播送了。”
虽说很不想工作，但是毕竟合同签了，取暖费也交上了，就得为这档节目负责，所以这几天程洛把策划案读得透彻，大体了解了节目规则。
节目采用全程直播的方式播出，但是公开范围并非在一开始就囊括整栋房子，是随着节目推进逐步扩大的。
比如刚开始观众只能看到客厅和花园，过几天或许就是厨房，再之后或许是某几位嘉宾的卧室，具体的安排，连嘉宾也不清楚。
程洛光看到这个规定，就知道这是节目组专门设计，用来搞事情的。比如通过观众投票决定公开哪一对“热门CP”的卧室影像，甚至像公开浴室之类的他们恐怕也干得出来。
程洛接过自己的箱子，独自走进花园别墅的大门。
铁艺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程洛步子停了停，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环境。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微型摄像头，还会随着人物的行动转换角度。他一进来，附近的镜头都齐刷刷地启动，扭头“看”过来。
糊了好几年，他已经好久没体会过被这么多摄像头“关照”的感觉了。
程洛心情倒是很平静，这些机器看起来冰凉得很，让他的情绪也始终保持在冷却状态。
他瞥了一眼附近的某个摄像头，想到了什么，抬了抬眉。
程洛知道周禹此时正在直播间前看着，能想象出他此时心痛欲绝的表情。
早上出发的时候周禹费劲唇舌地求程洛别穿这身堪比北极熊的厚羽绒服出镜，程洛假意答应，换了衣服上了节目组派来接他的车。
然而在下车前，他还是把羽绒服套上了。
程洛一只手随意地裹在羽绒服口袋里，下颌缩进毛茸茸的领子里，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拖着箱子慢悠悠地往别墅大门走去。
停在门口，还没等程洛抬手推，大门就猛地打开了。
“欢迎欢迎！我就说有人来了吧！”一个染着浅金色头的少年站在门后，像只兔子一样跳了出来。
程洛被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少年抱紧了胳膊：“快快快进来……”
少年一面拉着他走进去，一面嘀咕道：“怪不得弹幕数一下子暴增了……”
程洛捕捉到“弹幕数”这个词，略感奇怪。
余光里，他立即注意到了客厅电视墙边，悬挂着一个硕大的电子屏幕。
“目前公开范围：花园、客厅”
“目前观看人数：18.6万”
“一分钟内实时弹幕总数：5163条”
下一秒，这两个数字就发生了变化，观看人数变成了20.4万，弹幕数变成了7187条。
程洛看完屏幕上的数据，便明白了少年说的弹幕数暴增是什么意思。
客厅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个子都比较高大，似乎相互认识，靠得比较近，都站起来跟程洛打招呼。
程洛的注意力被带过去，礼貌但不算热情地问了好。
“你穿得这么厚呀。”拉他进来的金发少年似乎是个自来熟，对程洛说道，“这里暖气很足，把外套脱了吧。”
程洛进来没多久就感受到了这一点，终于觉得此行不亏。
他把臃肿的羽绒服脱掉，里面穿的是随性休闲的白T黑裤，没什么装饰。
脱掉了衣服，一直被掩在毛绒帽檐里的下颌和脖颈也才完全露出来。
程洛把衣服挂在玄关处的衣帽架上，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客厅里的三位嘉宾都看着电子屏幕。
“观众又增加了三万。”
“弹幕数也是。”
相互认识的那两人各自小声说着，视线往回到客厅的程洛身上飘了飘，意味玄妙不明。
金发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拉着程洛坐在自己身边，凑过去耳语：“你就是节目组说的重磅嘉宾？”
“什么？”程洛反问。
金发少年说道：“今早节目组官博官宣的时候，提到有个神秘嘉宾加入，来到直播间等着绝对有惊喜。”
程洛不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从那天晚上在大厅卡座的与导演的商谈看来，这个“重磅嘉宾”显然不会是自己了。
过了几分钟，电子屏上显示的数字终于趋于稳定，最终比程洛来之前增加了约莫二十万的观众数。
这个观看总量并不算高，因为《心动概率》原本就是个级别低，经费少，宣传零的小综艺，连嘉宾也要么请的没什么名气的小艺人，要么直接就是素人，根本没有任何自带流量。
所以相对来说，目前的观看人数，早已经超过了所有人最开始的预测。
由程洛到来引发的小小波动归于平静，先来的嘉宾便惯例开始了自我介绍。
程洛看起来听得认真，但实际上没记住多少。
除了因为暖气太足而略微有些昏昏欲睡之外，还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除了金发少年之外，其他两人的自我介绍里表演痕迹都相当重。
看得出来，他们是带着偶像包袱来上这档节目的。
各有所求，各人自由，程洛没往心上去，别人问什么答什么。
可惜他很快就忘了周禹给他精心打造的温柔贵气人设，没多久便踩在姿态散漫，表情淡漠的危险边缘徘徊。
“你为什么来这档节目呀？”
金发少年叫孟浅，是刚刚出道的小爱豆，年纪不大，天然地十分有亲和力。
程洛未经思考，随口说：“躲人。”
“嗯？”孟浅愣住了，这个答案他是想不到的。
程洛说完，余光里电子屏上的飞快跳动的数字猛地让他想起自己是在什么环境里，意识到这话歧义太重。
“……过年的时候爸妈催婚。”程洛随便想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躲躲他们。”
孟浅笑起来：“这样啊，理解理解……”
他们随意聊着，电子屏上的数字则疯狂滚动。
【救命啊他好漂亮】
【这是位演员嘛？我看他有百度百科】
【是演员，貌似很糊】
【这种都很糊！内娱完了吧！】
【谁懂啊，他在落地窗边的阳光里就好像一只白到发光的布偶猫啊啊啊】
【刚进来的时候我没想到他颜值这么高】
【天哪漂亮猫猫也会被催婚嘛】
【笑死，怕催婚所以来了恋综，可是你好像更危险了耶】
【看看黑发男和一七九，他俩眼睛都快直了】
【猫猫一来就被两个猛1盯上的节奏】
【所以这就是节目组说的重磅嘉宾？】
【估计就是了，我是没想到这小综艺能有这种水平的嘉宾】
别墅内，电子屏上只有不断变化的数字，没有任何其他内容，却总是勾着每个嘉宾的注意力。
——程洛除外。
他不大有兴致参与闲聊，腾出空来打量这座别墅。
面积不小，装潢不错。
看起来似乎不大符合前期宣传的“小成本综艺”的设定，倒像是节目突然暴发户了，紧急把录制场地给提高了档次。
摄像头们隐藏得都很好，经常会让程洛忘记它们的存在。
周禹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注意在镜头前的表现，等出了公开范围才能松松神。
想到这句话，程洛干脆站起身来，往厨房那边走去。
果然，离开客厅，便看不见摄像头了。
程洛关了麦，抬起头，按了按后颈，终于能够放肆地显露出些许兴致缺缺的神情。
孟浅跟了过来，也摘了麦在他身后小声说：“这里是完全看不见听不见了吧？”
程洛点点头。
“呼，那就好，累死我了。”孟浅揉乱了原本柔顺的金发，“这比上舞台还累。”
“那你为什么来？”程洛对他的印象还算好，于是问道。
“再不来提高热度，公司就要放弃我了，我家里没有收入了。”孟浅苦笑了一下，有点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重感，自嘲道，“所以我也是躲，不过我是躲债。”
程洛没说话，倒了杯水抬手递给他。
躲债这个词，也是挺适合自己的。
躲情债。
虽说裴予回国之后，或许很快就投身到哪个顶级的大项目里，又或是去了裴氏集团的董事会，忙于他的事业版图。
跟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哪会分出半点心思来纠缠两年前那段不体面的过往。
但是程洛还是多此一举地觉得，躲到这里来，按照节目规则不能上网，也就无法看到外界所有的消息。
这样会让他舒服点。
“这里真得没有网络耶。”孟浅看了一眼手机，“节目组故意不让我们看到大家的评论，又让我们知道弹幕数量，还挺有意思。”
程洛也拿出手机，WIFI那一栏是空着的，这座别墅里没有无线网，虽说可以打开数据流量，但是没必要违反节目组的规则，也就算了。
忽然，客厅里的两位嘉宾发出了些许惊呼的声音。
“这又是谁来了？”
“这播放数增加的有点恐怖了吧。”
孟浅收拾起情绪，按开了麦克风，又重新挂上元气的笑容：“谁呀谁呀？！”
他跑过去看向电子屏幕，忽地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电子屏上的观众数和弹幕数量，正以几十万一个单位的量级，疯狂地往上升。
只是一个发愣的时间，观看人数就已经飙到了几百万。
嘉宾们面面相觑，都往别墅大门那边快步走去，想看看是谁到访。
程洛站在厨房里，刚想抬步走过去，手机忽地震动不停。
他低下头，看到一直断网的手机忽然收到了许多各个APP的通知提示。
他指尖忽地一顿，下滑屏幕，看向“WiFi”那一栏。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热点名称，出现在了原本空白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