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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帘外暮雨潺潺, 眠琴院前的小小一方荷塘之上乱珠四溅,荷盖如伞,艳艳的红荷化作了如烟雨幕里的一抹亮色,隐隐从窗中可见。


    原这几日那个叫薛晴的小丫头总是缠着孟兰漪不放, 将他赶去了书房独寝, 他已有几日不曾在入夜时来陪她了, 即便白日有空过来, 她也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愿与他多说半句话, 仍在恼怒他当初隐瞒计划,逼迫她委身相求之事。


    这件事, 的确是他不择手段,故意欺她……但又如何,她终归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不管是怎么得到的她, 只要得到就好。


    更何况她如今可能已经怀有身孕, 是他和她的孩子,都说慈母柔情,看在孩子的份上, 她总会放下芥蒂接纳他的。


    原本他都已经幻想好了日后的甜蜜日子, 可今日见沈绥从父亲书房中出来,一下便猜到他的用意。


    明知道沈绥再怎么折腾,至多不过是能被他和孟兰漪的孩子叫一声舅舅, 但他却愈发不安……这个往日里为人刚直清正, 从不屑在官场周旋的人,如今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 都是无声的挑衅。


    那人已得了杳杳过去少女岁月里全部的倾慕和爱恋,如今却仍要阴魂不散,与他相争吗?


    明明争不过,也要做这些事,是无声向杳杳表意传情,也是相默默蓄力,想与他抗衡是不是?


    他从前觉得皇帝想要杀“陆靖安”简直是犯蠢,死了的青梅竹马不比活人更难消解相思,可如今他只觉得,活人更可怕,那个沈绥简直就是个心机深沉的男狐狸精,暗戳戳随时随地等着撬他墙角!


    今日从定安侯府回来,望见香阁之中烛火明耀,明知道这时候去是讨她的嫌,祁召南凝眉,定定站在书房廊下朝眠琴院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扬手把伞扔给了随从,径直从雨里踏了过去。


    皂靴踏进雨里,溅起的水珠和扑簌的暮雨将他淋了个半湿。


    以为这个时辰,天色已晚,夜幕低垂,她定是已经用完了晚膳,或许正抱着猫儿在美人榻上看书,然冒雨走来,却见窗扇半开,竹帘轻垂在门边,烛光下见一张芙蓉娇面隐在半扇菱窗中,正在外厅的桌前坐着。


    夏日雨夜湿润温热的风随着他掀起竹帘而涌了进来,孟兰漪正坐在圆桌前,手持着汤碗里调羹,闻声轻抬起眼帘,又默默垂下,舀了一勺鲜鱼汤羹,慢慢送进口中。


    “段夫人与薛晴呢,不是思念亲人吗,怎么没与她们一起?”


    见她视若无睹,仿佛自己没走进来一样,祁召南面色微沉,他刚从沈绥那里憋一肚子火气,如今愈发气闷。


    孟兰漪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调羹道:“京中有薛家不少产业,舅母与表妹今日看自家铺子去了。”


    说着,目光微顿,在他被雨打湿的衣襟上停留了片刻,下意识想问他这是怎么了,随从竟不给他拿伞还是怎样,然话音未启,又想到他步步为营的那心机和城府,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关心他做什么,说不定是故意淋雨给她看的呢,便只眸光微动,并没有问出口。


    祁召南的确是故意淋雨想让她关心自己两句,为这几日的冷战找个台阶下的,但她似乎真的冷了心肠,什么也没问,再不似从前那般乖顺,连目光也不再停留。


    神色愈发沉下来几分,然手上却老老实实欲给她夹菜,筷子刚落到她面前的盘中,却见她“叮”的一声放下了筷子,便有婢女捧着茶盏过来侍奉她擦拭漱口。


    “大人自己用吧。”


    孟兰漪抛下这句话便绕过屏风去了内室,徒留下那位在外要风得风要雨的雨,回到家中却得伏低做小哄人的祁大人冷下一张脸,坐在桌前,一脸不悦。


    直到过了半晌,仍未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孟兰漪以为他受够了冷落早已生气离开,身子有些不适,便抛下手里的书和衣躺了下来,然而刚闭上眼想要小憩片刻,玉钩金铃琳琅作响,帘帐如水落下。


    身后靠过来一具温热的身躯,男子沉稳有力的手臂绕了过来,将她从后揽在怀中。


    “只吃那一点怎么够?听闻有孕之人胃口都不好,让郎中明日再来瞧瞧,吃不饱可不行。”


    听到有孕二字,她倏忽睁开眼,犹豫了片刻,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下去,抬手想推开他。


    祁召南只当她还在生气,低声在她耳边哄道:“杳杳,千错万错,都是因为我心里有你,想同你长厢厮守,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该饶了我了。”


    窗外雨声淅淅,只听她冷冷道:“没有孩子。”


    他垂首亲亲那截露在领口外的玉颈,调笑道:“若是没有,那说明为夫还不够卖力,总会有的。”


    他捏捏她的手,微微起身,凑到她侧脸旁轻啄了几下,低低道:“生个女儿吧。”


    每每见她与幼梧在一起,笑容在面上漾开,都有如春樱初绽,芳华明艳,他便无比期待能与她有个女儿,彼时她定会笑的更温柔,那盈盈笑眼,说不定就会分给他这个孩子的父亲一半……


    孟兰漪闻言脸颊发烫,他总这样调戏她,什么不够卖力,污言秽语……心中虽恨他强逼自己落得如此境地,但那满含柔情话落在耳边,又使她一片茫然。


    她看不懂他,也不敢懂。


    望着烛光映在墙面上的两道身影,默默道:“……那是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他问道,不等她回答,似是看透了她的心,忽补充道,“除了离开我,想要什么?”


    除了离开他,想要什么?孟兰漪闻言黛眉轻轻蹙起,起身推开他的手臂,冷声道:“你说的没错,我别无所求,只想让你放了我。”


    “我不懂你为什么非得困住我不放手,你要什么样的闺秀美人没有,为什么要与我纠缠不清?为什么非要逼我来求你……你口口声声说你心里有我,可你所做的事,哪里像是珍重我?”


    他明知道自己已经背负上亡国祸水这样的污名,偏偏又要来搅乱她已经不堪破碎的人生,纸包不住火,若有一日她的身份被人发现,他至多不过是被世人调侃几句,而她呢,又有多少骂名会招惹上身。


    “那你想要我怎样做?”祁召南抬眸看向她愠怒的脸色,薄唇轻弯,冷笑道:“我总怕你记起当年灭门之祸伤感,鲜少跟你翻旧账论论对错,孟兰漪,你当真忘了,六年前,是你先招惹我,是你先欺我骗我利用我。”


    他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面看着他:“纠缠不清,也是你自找的。”


    他以为日子久了,她总会被打动,可她就是木石心肠,半点看不见自己对她的好,他越是对她心软,越是放低身段哄她,她便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见她听到这话,双眸宛若天际的霞光逐渐消退了光亮,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快道:“你听话些,我怎会对你不好,怎会不珍重你。”


    她却摇了摇头,萦绕在心头已久的话脱口而出:“男女之情,从不是你对我有情,我便要回应的,你便是一辈子把我困在你身边,也不会有结果!”


    祁召南闻言,眉间渐凝起一阵寒意,良久,对她轻笑道:“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何况说不定已经有‘果’了。”


    他意有所指,想伸手去抚摸她平坦的小腹,然手刚刚触到那薄薄的衣料,边听她冷笑道:“不用摸了,没有怀孕。”


    孟兰漪抬起脸,对俯下身来几乎与她贴面呼吸的男子轻笑了笑,语气极轻,又带着几分释然:“今早来了癸水,连郎中都不用请了,没有怀孕。”


    ***


    薛晴今日与母亲段夫人还有兄长薛璋去了薛家在京中几家铺面,上京城中不少繁华的门面都是薛家的产业,当初虽受陆霄的牵连,薛家黯淡了几年,不敢再四处出头冒尖,只默默经营产业,做着买卖,可后来先帝驾崩,皇帝即位时年少,朝中势力乱得很,再没人关注那个叛敌出逃的陆霄,薛家才得以重新振兴起来。


    母亲与兄长去铺面上查帐本,和管事问话,薛晴记挂着表姐托她办的事,借口溜了出去,叫人去药房抓了药来,又将那药换成点心的油纸包了起来,才悠悠打道回铺子。


    母亲和兄长被掌柜请进了二楼的阁子里闲坐,薛晴让掌柜不必管她,自己从楼梯上去,刚在心中想好了应付母亲的说辞,可还未推门进去,便听得母亲和兄长低低在说话。


    “……你祖父当年病逝之前,将我和你父亲叫到病榻前,当时他已病糊涂了,认不清儿孙们,却在口中念着你姑母的乳名。”


    段夫人对长子叹道:“这亦是你父亲的心病,他只你姑母这一个亲妹子,当初逼她嫁来上京,亲眼看着她跪在你父亲面前边流泪边叩首央求,求不要拆散她和那书生……身为父兄,怎能不心痛,可到底是他们做错了,为了薛家的前程,逼她嫁了过去。”


    薛璋道:“临行前父亲叮嘱过我,来京与这位表妹认亲,要亲眼看看她过得可好。”


    “她是姑母唯一的骨血,姑母不在了,薛家只能加倍补偿表妹。”


    他微微一顿:“母亲为何总是叹气,我与表妹男女有别,不曾与她多说几句话,母亲和小妹这几日在润园,可见她过得舒心?”


    薛璋曾被祁召南叫去说话,知道他身份尊贵,但听他的语气,对表妹极是心爱,还对他说,将来定会给表妹一个名分。


    他知道这种权贵人家规矩多,表妹蜀地来的孤女,怕是入不得祁家的眼,但那位高权重之人,万万没必要那这种事诓骗他们。


    段夫人轻摇了摇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譬如你姑母,当年的婚事看起来花团锦簇,可她有两情相悦之人,只会觉得那是火坑,你表妹她……或许是一样的,我观她,也只是郎有意妾无情,被困于此罢了。”


    薛璋沉下脸来,连母亲相处几日都看得出来表妹过的不开心。


    ……


    薛晴听到母亲和兄长的话,心事沉沉,一大早便坐了马车带着买来的药,自己去了润园。


    远远看见窗边美人对镜,似是刚刚起床在梳发理妆,忙跑了过去,甫一踏进门槛,便喊道:“表姐!我买来了——”


    话音刚落,看清屋子里还有另一道身影,脚步一踉跄,脑中嗡地一声,抓着药包的手心冒出了一阵冷汗。


    祁召南闻声抬起眼帘,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油纸包上,薄唇轻启,问道:“这是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