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艳魄 > 三合一
    再熟悉不过嗓音, 仿佛那一支重复出现在梦里的芰荷,雨珠顺着莲瓣滑落,一颗颗滚落心间。


    不是清润的雨水,是满溢的酸涩。


    那张和梦中人一模一样的面容始终不曾抬起, 不曾与她对视, 但自身旁经过时, 那道青袍背影异样的熟悉感令她心头震颤。


    来不及确认这份神思究竟是因何而起, 她也并没有听清他回答同僚的那句话究竟说了什么,唯有一颗心漏跳了半拍, 只剩灵魂牵引着躯壳,等她反应过来时, 已经转身叫停他的脚步。


    眼前人究竟是虚影还是幻梦?而当她再次确认过他的声音,脑中嗡地一声,刹那变得一片空白。


    目光牢锁, 天光雨幕皆被那半张朝思暮想的面容淡去了虚实。


    就像是十四岁那年的一个雨天, 他从书院回来, 她明明已经撑伞在门前徘徊了许久,等看到那片衣角出现在路口时,却没有勇气迎上去。


    四目相触, 逃离似的飞快撇开, 闷头进门便往院子里走,越走越快,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只是因为捂不住那颗快要失控的心。


    直到看不清路在哪儿了, 他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腕。


    “杳杳,你为什么见我就跑?”


    她垂着头, 紧闭着眼眸,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告诉我,为什么?”少年执着地从她口中寻求一个答案。


    “姑母说,你要定亲了。”


    “我要定亲,你为什么要逃?”少年扬声,还带着隐隐笑意。


    她为什么要逃?因为……因为那个将她从虎狼窝般的家中救出来,教她读书识字,教她为人处事,教她不许轻易放弃生命,教她无论如何境地都要保全自己的那个人——他或许要去保护别人了。


    说不出口,埋在心里的话,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表哥生来聪慧,自小便才华横溢,但生下来便被一个云游至阆州的老僧断言,说他命里有一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须得沉心静气,韬光敛芒,二十岁前不得入仕。


    但即便如此,光凭朗朗毓秀的品貌,十六岁的少年郎便不缺上门求佳婿的人家。


    她惶然,酸涩,难过。


    她只是他的表妹。


    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少年似乎沉沉叹了口气,接过她手中的伞。


    她睁开眼,才惊觉表哥站在雨中。


    “我不会定亲的。”


    她不信,问为什么。


    少年笑了笑,目光落在她尚未长开的眉眼上,“因为我的新娘子还没长大。”


    嗡地一声,心里的小鹿仿佛要跳出来。


    她呆在原地,正想确认一遍,那顶荷青色的伞面忽然倾斜下来,罩住了二人的视线。


    一双柔软的唇蜻蜓点水的触过她的脸颊。


    她脑海一片空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问什么了。


    朦朦胧胧的思绪里,飘过一道温柔而缱绻的声音,他说,“杳杳,要不要做陆靖安的娘子?”


    陆靖安……


    廊檐的雨水啪嗒落在青砖上,孟兰漪望着不过几丈远的那道身影,回过神来。


    此刻,年轻的御史用一模一样的声音,疏离而又恭敬地回答皇后娘娘,说他叫沈绥。


    ……


    “沈绥……”指.尖用力掐着掌心,才不至于失态。


    久在深宫的皇后娘娘突然叫住一个陌生的低品阶官员,在众人眼里实在是突兀。


    近在咫尺,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相认。


    孟兰漪努力平复着翻涌如江水决堤的心绪,把目光移到另一个同他说话的御史身上。


    “还有你,”她找了个借口,对他二人道,“本宫身边的女官个子不够高,劳烦两位大人帮忙,帮本宫将书从柜顶取下来。”


    众人看了眼藏书阁的门匾,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后娘娘只是叫人帮忙取书。


    孟兰漪被迫移开目光,但余光总是瞥见那道身影。


    他像是没有认出她似的,始终如臣子般恭敬,未曾直视她的脸。


    是没有认出来,还是不想相认……


    她不知他为何五年没有音讯,原来表哥更名改姓后早已入朝为官。


    七品御史,是个绝不会与她有交集的官职。


    过去几年,她从皇帝口中听到朝事时,是不是一次又一次忽略过沈绥这个名字。


    一墙之隔的文林阁与临华殿,是不是无数次看过同一片湖光景色。


    ***


    福宁殿中,皇帝并不知自己派人去灭口的陆靖安早已化名沈绥。


    今日不用上早朝,他本想在孟兰漪那里同她说说话,梁庆却悄声对他说,派去蜀地的人原本寻到了几个孟家过去的邻舍,却在路上被人截走,再也查不到音讯。


    皇帝皱眉,在窗前踱步,“梁庆,你说会是谁?”


    梁庆垂着脑袋,斟酌着如何回答皇帝的话。


    皇后娘娘的娘家旧事,除了陛下在查,还能有谁?但那个名字,皇帝分明心中有数。


    皇帝嗤笑一声,“你不敢说,他却敢做。”


    他早该察觉的,从那次铅华台的夜宴开始就有无数值得他怀疑的点。


    他最信任的表弟,他最重用的臣子,对他心爱的皇后别有用心。


    皇帝怒不可遏,但这份怒气却无法发出来,他登基十一载,却处处被人掣肘,无人可用,无人可以信任,一直以来,他能信任的只有那个曾救他于马前,甚至因此伤了右臂的表弟。


    早在他还未登基时便知道,太后的母族谢家的野心并不小。


    太后年轻时曾与祁家定亲,可后来却又入宫嫁给了先帝,其中的秘闻他都知道,若不是谢家察觉到先帝有意打压祁家,又怎么会舍弃一门大好的婚事,给太后和先帝牵线搭桥,将太后送进了宫。


    直到他长大成人被封为太子,太后却因为心结始终冷待于他,母子关系冷淡,谢家便转头扶持起了太后幼子庄王,甚至劝过先帝改立太子。


    直到今日,谢家在朝中的势力依旧绊阻着他,暗地里更是蠢蠢欲动。


    若说谢家和庄王有反心,没有任何证据和把柄,明面上的孝道也不允许皇帝对太后和庄王出手。


    他从几年前开始着手从谢家手里争权,第一步棋便是钦点了祁召南的探花,派他去西疆历练。


    他如今越来越盛的权柄,是皇帝亲自默认的。


    两个月前北疆与狄人的战事传回消息来,鲁国公父子节节败退,若不是祁召南力挽狂澜,狄人早就趁势吞下了几个关口。


    从秋末开始的战事持续上个月才结束,他果然不曾看错,那个表弟的确是个帅才能将。


    可就是这个他唯一能够任用之人,一次又一次故意让他发觉他对皇后的心思,一次又一次暗中藐视天子的权威。


    皇帝攥紧了双拳,砰地一声,扫落桌上的文书。


    梁庆战战兢兢侍奉在侧,听皇帝问道,“他还有几日回来?”


    “回陛下,祁大人三日后便会回京。”


    皇帝捏了捏眉心,知道祁召南的觊觎之心又如何,他回来便是功臣,两份赫赫战功,唯有他能制衡谢家。


    甚至祁家祖上开国功臣的威望,从未因先帝的发落而减少。


    皇帝一整日都因此事烦郁,直到傍晚,又去了临华殿。


    殿前静悄悄的,皇帝心里憋着一口闷气,走到殿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


    祁召南对她有意,那她呢?她心中之人,绝不可能是祁召南。


    她只能是自己的皇后。


    正想着,内寝里走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见皇帝在此,忙叩拜行礼。


    “臣女谢幼梧见过陛下!”


    皇帝扫了一眼这个颇得孟兰漪欢心的小女孩,心中有些不快。他原本是听从清虚观老道长的建议,说皇后无子,可以在身边养几个孩子聚聚福气,他这才将宣平侯谢朗的女儿召进宫来陪伴孟兰漪。


    但此时才想起,幼梧的母亲出身兆王府,论起来,祁召南正是她的舅舅。


    幼梧不懂皇帝为何冷冷看着她,有些害怕,却见皇帝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问道,“你今日一直伴在皇后身边?”


    幼梧点了点头,“娘娘今日陪臣女去了藏书阁,回来便一直和臣女在殿里看书。”


    皇帝紧皱的眉头才渐渐舒开,她既然能陪幼梧去藏书阁,那么是不是说明并未因今早的事情影响心情。


    而殿中的孟兰漪早已忘记今早皇帝逼她喝药一事,倚躺在榻上,手里翻着那个自称沈绥的男子替她从藏书阁的书架上拿下里的书。


    一页一页的翻着,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眼前一幕幕皆是今日遇见他的的场景。


    皇帝曾怀疑过她与表哥,那她便不能在皇帝面前暴露此事,若是被皇帝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但今日表哥被她叫住时的表情,没有半分波动,她思来想去,总觉得那份沉静愈发令她愧疚难安。


    表哥既然入朝为官,便早就知道自己在宫中的处境,这么多年,竟没有一次偶遇,也没有任何想与她相认的意思,是不是表哥在刻意躲着她……他是不是恨极了自己?


    ***


    接连几日,皇帝都宿在临华殿,一日两碗调养身体的药派人送去给孟兰漪,有时还要亲自看着她喝下去。


    孟兰漪起先喝第一碗药时,虽然抗拒,但心里还存着侥幸,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未曾有孕,一碗药而已,又有什么关系。


    但自从那日遇到了沈绥,知道表哥尚在人世,甚至就在京中,再面对那碗药时,便有着从心底的厌恶和抗拒。


    她知道此生不可能再与表哥有什么关系了,但让她认命与李玄同诞育一个孩子,她做不到。


    七品的监察御史并没有多少入宫面见天子的机会,只偶尔会因政事去文林阁。


    孟兰漪心里始终记挂着,想再等一个机会,她尚不知当年自己被蜀帝掳入宫中后家中发生了什么,姑母如今怎样了……她有许多话要问表哥。


    这日钟婕妤所生的大皇子满月礼,宫中设了宴席,孟兰漪强打起精神,坐到梳妆台前,叫绮罗替她覆了层薄薄的脂粉掩去眼底的憔悴。


    正望着镜中出神,锦绣从殿外进来,小声对她道,“娘娘,今晚的陛下赐的药怎么还未送来,要奴婢去问问吗?”


    孟兰漪描眉的手一顿,“没送来?”


    锦绣点头,“按理说每天这个时辰,都由陛下身边的小黄门亲自送来,今日却没来。”


    没送来便不用喝药,自然是好,但孟兰漪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劲,皇帝既然起了要让她怀孕的念头,便不可能轻易放弃,为何偏偏在今晚没有送药来?


    百思不得其解,孟兰漪只期盼着,今日皇帝是真的忘记了此事。


    夜色浅浅笼罩了下来,正值暮春时节,惠风和畅,今夜大皇子的满月宴便设在了御池旁的垂拱殿。


    轿辇在御池边的甬道停了下来,帘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孟兰漪正欲起身下轿,轿帘刚刚被掀起一个角来,一抬眼,便对上了脚步声主人的目光。


    孟兰漪看到来人,不禁一怔,起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自从去岁秋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那日在林中的木屋里,自己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便昏睡了过去,后来究竟是如何回到行宫的,实在是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那日之后,祁召南依旧按照皇帝原定的计划,与鲁国公父子一道领兵去了北疆。


    战事胶着,一直到年末都不曾休止,皇帝虽猜到了他的心思,却从不曾在她面前点破。


    她实在看不透他究竟要做什么,便不再去想这件事,自欺欺人般过了那么久,竟忘记了今日是他回京的日子。


    孟兰漪完全没预料到在此时会遇到他。


    然而眼前人却只是冷肃着眉眼,与身旁另一个同行之人向她行了个礼,唤了声,“见过皇后娘娘。”


    除此之外,再没有同从前那般将目光落到她脸上。


    可越是如此,孟兰漪心中越是忐忑。


    宫宴之上,她身为皇后,与皇帝一同坐在宴首,落座后余光看了一眼皇帝左手边下席的位置,祁召南果然依旧坐在那里。


    今日这场宫宴,宾客大多是宗亲,并没有请多少官员赴宴,大殿坐落在御池旁,临水的晚风不断从湖面吹拂进来,众人见皇帝心情舒畅,也都笑着恭贺大皇子满月之喜,气氛融洽,就像是一场家宴。


    孟兰漪的余光始终关注着祁召南的动作,见他今日当真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心中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悬得更高。


    钟婕妤今日不曾来到宴上,尚在嘉延殿静养,只有身边的嬷嬷将大皇子抱来,送到了皇帝身边。


    众人虽看不到大皇子的真容,却也都纷纷夸赞起来。


    皇帝抬眸看了一眼席下众人,忽笑着将目光转向不远处。


    “朕许久不曾见姑母入宫了,听闻侯爷旧疾复发,姑母一直照料在侧,今日皇儿满月,姑母特意入宫,朕当真是欣喜。”


    皇帝对长平郡主笑了笑,挥了挥手,叫人将大皇子抱到长平郡主身边,“姑母是朕最敬重的长辈,朕一直记得少时与修礼玩闹,没少给姑母添麻烦,这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今日皇儿满月,姑母须得第一个抱过才是。”


    长平郡主从乳母手中接过大皇子,仔细看了看,笑着对皇帝道,“瞧着大皇子的眉眼真是随了陛下,婕妤娘子也是好相貌,将来一定也是个俊俏儿郎。”


    孟兰漪静静望着长平郡主,才发觉,今日太后称病不来,原来是因为长平郡主也入宫了。


    心下不禁猜测,祁召南今日规规矩矩坐在这里,是不是也只是因为他的母亲在场,怕被发觉端倪。


    正想着,忽听皇帝笑道,“说起俊俏,当真是夸错了人,京中人人都道修礼才是兰台公子,谪仙之貌,姑母难道就不盼着修礼早日成家娶妻,将来生的孩子相貌定然是皇儿比不上的。”


    长平郡主笑意微敛,抬眸看了祁召南一眼,似是叹气般摇了摇头,“陛下有所不知,臣妇如何不盼着修礼早点成家,奈何他的心思不在此,总是道男儿先立业再成家,臣妇和侯爷也没有办法。”


    孟兰漪盯着桌上的的斗彩葡萄纹杯盏,手心微微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为何在宫宴之上故意提起祁召南至今不娶妻成家一事,还是直接问到了长平郡主身上。


    果不其然,皇帝下一刻便转身举起酒盏,对祁召南道,“先立业再成家——修礼,这次北疆之战,又是你立下了大功,如此功业,朕心甚慰,”说着微微眯起眼来,直视着祁召南的目光,“业已成,也该成家了,莫要让长平姑母担忧。”


    在众人听来,这番话不过是陛下关心臣子罢了,但只有三人心里清楚,皇帝究竟是什么用意。


    孟兰漪咬唇,心跳如雷,与众人一道,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


    却见祁召南不疾不徐端起酒盏,对皇帝轻轻一笑,“陛下说的是,臣是该成家了。”


    皇帝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手掌抚在桌面上,摩挲着上面的木纹,“那修礼准备何时成婚?”


    那人的眸光含着淡淡的笑,未曾移向旁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举起空了的酒盏对皇帝道,“臣刚刚回京,尚未深思过此事,不过臣已经想好了,将来遇到心仪之人,必定会向陛下讨要一份圣旨赐婚。”


    皇帝沉默了片刻,也慢慢饮尽了手中的酒,曼声道,“朕等你的好消息。”


    殿中众人闻言,纷纷也向祁召南敬酒,笑祝他早日定下亲事。


    喧嚷的鼓乐声迭起,孟兰漪刚刚收回目光,便察觉到皇帝再看她,装作不经意地转过脸去,柔声道,“陛下干嘛这样看着臣妾?”


    皇帝伸手示意她坐过来,对梁庆吩咐了一声,转而小声在她耳边道,“今日调理的药是不是还未曾服下?”


    声音虽小,只有他二人能够听到,孟兰漪却眉心一跳。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不曾将药送到临华殿。


    她眼睫微颤,眼睁睁看着梁庆亲自端了一碗熟悉的苦药,递到她手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娘娘,这药是陛下命太医局特地配的,一日也不能断,奴婢叫人煎好送了过来,您趁热喝吧。”


    声音刚好落到靠近席首的众人耳中,有年纪稍长的宗室女眷关切道,“皇后娘娘可是凤体有恙?”


    梁庆躬身笑着替皇帝答道,“王妃有所不知,这是陛下叫人替娘娘配的调养身子的药,娘娘有虚寒之症,难以有孕,一直是陛下的心病,所以特请了几位老太医配置了此药,只盼着皇后娘娘也早日能怀上龙嗣呢。”


    那位老王妃听了,笑叹陛下对皇后娘娘当真是宠爱,又道皇后娘娘是国母,是有福之人,早晚会有嫡出的小皇子的。


    孟兰漪闻言,抬眸看了一眼皇帝,只见他也正盯着自己,抬手亲自端了药碗递到她手中,笑道,“朕与皇后都盼着这个子嗣,是吧,兰漪?”


    话音刚落,余光里便看见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祁召南终于抬起了眼帘,一道幽沉的目光从她手中的药碗上掠过。


    手中的药碗如有千斤重。


    她却也只能微微一笑,将苦涩无比的药汁一口一口喝下。


    可皇帝却不依不饶,替她拭去唇边残存的药汁,装作关切般对祁召南道,“修礼,朕只盼着皇后与朕的孩子,能与你的孩子一同出生,将来同你我二人一般,扶持长大。”


    ***


    宫宴散去,御池之上灯火通明的光影逐渐黯淡下来,钟婕妤派人来接大皇子,顺道请皇帝过去。


    皇帝今日在宫宴上像是宣示主权般演了这样一出戏,心情大好,派人亲自护送皇后回临华殿,自己起驾带着大皇子去嘉延殿看望钟婕妤。


    孟兰漪忍了一整晚,被皇帝这样幼稚而恼人的把戏扰得心绪不宁。


    一面觉得厌恶,一面又担心,这调理的药一天天喝下去,万一真的怀孕可如何是好,想着请孙医官替自己配一副避孕之药,又怕被皇帝知晓。


    回到临华殿,去偏殿看了眼已经熟睡的幼梧,出来后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的草木,心下一片凄凉,没有半分睡意。


    身后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以为是绮罗来催她回殿中休息,便没有回头,疲惫道,“你们都下去吧,待会儿我便回去。”


    来人却并没有离开,孟兰漪回头看去,是素云垂首站在一旁,请她往旁边另一间偏殿中去。


    “娘娘请——”


    孟兰漪心下一沉,定定看着素云,接着抬眸看了眼那间平日里被当作幼梧书房的偏殿。


    殿门紧闭,窗中一片寂静漆黑。


    不禁眉心蹙起,有些恼火,这人在宴上平静如斯,看尽皇帝的意图,为何还要抓住自己不放。


    推门而入,月光从敞开的殿门中倾斜进来,照见倚坐在书案边的男子,手中正翻着她教幼梧的诗集,手指停在印着深深折痕的某一页上,长眉微挑,将上面的诗句缓缓念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抬眸,眉眼隐在清浅的月色下,“皇后娘娘当真是多情,一面思念故人,一面又想要和旁的男人生一个孩子。”


    思念故人……孟兰漪闻言,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愕然抬眼,“你说什么?”


    祁召南冷冷看着她,将手中的诗集一扔,一步步朝她走过来,迫使她一步步后退,退到墙边。


    薄唇轻启,似是嘲弄般笑了笑,“连在梦中都唤的名字,陆靖安,难道不是娘娘的故人?”


    他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说她。


    认识她五年之多,从未想过她心里早早装着一个什么表哥。


    多么讽刺。


    她当年利用他手刃仇人时,心里想的是不是也是那个姓陆的表哥。


    若不是她在梦呓里那含混不清的一声轻唤,他至今蒙在鼓里,自己当初怜惜她而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报仇。


    甚至为了那个所谓的表哥,能虚与委蛇到舍弃清白。


    那他算什么,他可笑的误会又算是什么?


    孟兰漪心头一颤,紧紧抿着唇,直到被他的寒潭般的目光看得无所适从,“你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他抬手扼住她的下颌,凉声道,“娘娘忘性真大,当真不记得那晚是怎么拉着臣的手,唤另一个人的名字了?”


    她只唤了一声表哥,但就是这声表哥,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叫他清醒过来。


    她的确不爱皇帝,只是心里装着的另有其人罢了。


    派去蜀地的手下不久便传来消息,从孟家旧仆口中得知,当年她家中亲生父亲与继母苛待于她,她自小久居姑母家中,和表兄陆靖安青梅竹马长大。


    当年蜀后主杀孟家人,遭难的除了她的父亲和继母,还有同在阆州的姑母一家。


    孟家旧仆四散而逃,唯从深山里找到一个老仆透露几句线索,可找来找去,始终不见有那个陆靖安的踪迹。


    手下找遍了阆州附近的城镇,只在山中寻到了一座衣冠冢,碑牌上刻着陆靖安的名字。


    沧海之水,巫山之云,连诗集中悼念的诗句都留下了这样的折痕。


    望着面前这张失去血色的玉容,他当真恨不得将她脑海中那人的影子撕得粉碎。


    然而抬手,却只是松开了她的下巴,伸手在她脸颊摩挲了几下,微凉的手背不紧不慢的擦过她的耳廓。


    他想过,她心里有没有他并不要紧,但从未想过,她从始至终爱的是另一个男人。


    孟兰漪被他的眸光看得遍体生寒,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怪不得今日在宫宴上如此反常,可知道又如何,她从未想明白过他对自己究竟是爱还是恨,他对自己纠缠不放手,究竟是不甘心还是故意与皇帝作对。


    自己利用过他,他怎么会对自己留有真情,那短暂迷朦的一点心动和怜惜,怎么会存留那么久。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罢了。


    “躲什么?”他重新抚上她的脸颊,垂首看着她的眼睛,“连李玄同的药都能忍着喝下去,这就忍不了了?”


    孟兰漪蹙眉,只觉心中难过至极,若不是他故意在皇帝面前透露对她有意的心思,皇帝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与她有个孩子,用孩子绑住她。


    她咬牙怒视着他,眸中却已泪光盈盈,哽咽道,“你以为我想喝?”


    “若不是你三番两次在皇帝面前逾矩,我怎么会被逼迫到这种地步。”


    “李玄同逼你,我可从未逼迫过你,”祁召南皱眉道,“五年前,我曾经许诺过你,替你脱身离开,不必被当作降俘押送进京,是你将我推开,说露水姻缘岂可当真,是你不信我,非要进宫为妃。”


    “孟兰漪,你究竟有没有心?”


    她哑然愣在原地,手指深深嵌入掌心,她从未觉得自己选错了路,那个唯一的意外,是他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从此与她一刀两断。


    当年她与他相识不过月余,教她如何相信那样高傲的一个贵公子会真的对她动了心,会冒着欺君的风险替她脱身。


    脱身之后呢?他对自己又会新鲜多久。


    她甩开他的手,“我没有心,我是作恶之人,但你扪心自问,所谓的救我,究竟是真的想救,还是有自己的私心?”


    一面说着救她,说她欠着他的人情,一面又将她推向火坑。


    祁召南闻言松开了她的手,毫不避讳道,“私心……娘娘觉得臣的私心是什么?”


    他伸手探向她的小腹,在那平坦之处轻轻抚摸着,“臣的私心,娘娘敢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