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秋如烟面颊发烫。她愣在原地，看着他身着月白色的氅衣，垂首间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他竟然想得如此周到，看瓷瓶里冒出的白气，那血还是温的。
“从哪来的，是什么血？”
“我让王淮找的鸡血，”他又将帕子塞了回去，“以后有事找我，你可以先问他。”
秋如烟喊了桃枝跟小兰进来，给她盘起发髻，挑了身胭脂色的长袄配花青色的比甲。
整理衣服时，秋如烟瞥见殷荣景沉静的目光，往衣柜的方向瞥了眼。
“我看过你替我备的衣服，料子华贵款式新颖，可以留着过年过节穿。”
此人心思细腻，若是拂了他的好意，脸色又要变了。
他应该是面冷心热之人，梳妆台上备了不少胭脂水粉，床脚还备了兔皮木屐，冬天沐浴过后穿着不会凉。
前世嫁到白子书家，就连面巾都没给她准备，可惜她当时心瞎眼盲，以为他只是没经验。
如今想来，他只是将她当作棋子看。
有谁会在棋子身上花心思呢。
“昨晚夜里下了雪，地上滑，换双防滑的鞋履。”
出门前，殷荣景低头看向她的绣鞋，吩咐了他院子的丫鬟。
秋如烟抚着桃枝的肩膀换了鞋，心中狠狠一动。
殷荣景做事好周到。
穿过长长的回廊，他们来到了前厅的堂屋。
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在鼻息间，秋如烟看到了殷荣景的父母。
殷父殷溪身着褐色常服，清瘦却不显凌厉的脸上蓄着胡须，一身正气。
他是有祖茔庇护的清官，从始至终在暗流涌动的官场里保持正义。
殷母薛氏穿着暗红色牡丹刺绣袄裙，上好的绸缎与恰到好处的朱钗发饰，衬得她雍容华贵，温润的眉眼略带哀愁。
殷荣景长得像母亲，却比他母亲多了分锐气。
坐在主位的殷溪妾室，三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当，细长的眉眼打量着秋如烟，腕间金玉相撞，荣宠尽显。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大公子今日起得挺晚，看来跟新媳妇处得不错，我们都等候多时了。”
秋如烟刚走进房间，还未端起茶杯，就听到一旁的妾室开了口。
“是啊，表哥从来不睡懒觉的，想来是新媳妇昨日累坏了，一时忘了规矩。”
一道年轻的女子声音响起，柔媚又随意，指责秋如烟不懂规矩。
秋如烟立即想到秋静姝每次挂在嘴边，恨不得撕了嘴的殷荣景姑姑家表妹，许清荷。
秋如烟看了眼殷荣景，她问过府上的人，都说这个时间过来敬茶刚刚好，怎么被她们一说，好像她多懒似的。
“我腿脚不便，烟儿推着我来的，稍微慢了一些，还请父亲母亲勿怪。”殷荣景拱手致意。
“我跟你爹刚来，无碍的。”
殷母薛氏笑着开口，看着自家儿子难得有了好气色，心道看来这位新媳妇，很合他的心意。
“表哥，你的腿又不舒服了吗，有没有吃药？”一旁的许清荷面露担忧，“看了那么多大夫，都是庸医不成？”
殷溪轻咳了一声，他不喜欢在这个场合谈论长子的腿。
“好了，上茶吧。”他理了理宽袖，丫鬟利索地端上喜茶。
秋如烟不动声色，跟前世相比，这算得了什么。
新媳妇进门，被刁难是在所难免的。
“爹，请用茶。”
“娘，请用茶。”
“姨娘，请用茶。”
她一一敬茶，得到的赏赐都被桃枝端在盘子里。
“表哥，我的呢？”许清荷见殷荣景对秋如烟照顾有加的样子，绞着帕子的手都红了。
“还有我，大哥，我也想喝嫂子的喜茶。”
殷荣景的庶弟殷荣华笑着附和道。
殷荣景看向了十三岁的弟弟，越过许清荷朝他敬茶。
“嫂子真好看，大哥，你以后就不孤单了，再也不用独自赏雪了。”
殷荣华心思单纯，看到秋如烟清丽的容貌，打心眼里的喜欢。
许清荷掐着袖角，看似随口笑问，“那你觉得，我跟你嫂子比，哪个更好看？”
“当然是我嫂子好看。”殷荣华不假思索地回答。
许清荷笑着看向秋如烟，“是吗，但我听说你嫂子天生六指，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殷荣景脸色一冷，“清荷！”
许清荷故作娇态，“怎么，我就是随口问问，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说是吧，嫂子？”
秋如烟对上许清荷暗暗较劲的目光，在心中冷笑。
这个许清荷从小心高气傲，但她一直喜欢殷荣景，从小就决定将来要嫁给表哥。
孰料，殷荣景双腿残废，她家里人也不同意他们继续往来。
重活一时，秋如烟自然知道，许清荷这是还没放下殷荣景。
看着她这个半路来的嫁给自己曾经心爱的人，难免会使绊子。
“嫂子怎么不说话？”
见秋如烟只是盯着她不说话，许清荷语气不悦。
“清荷，请注意你的言辞！”殷荣景沉声警告她。
“表妹这般想知道，是想亲眼看看吗？”秋如烟面带微笑，不见一丝怒色。
“我的六指在脚上，妹妹若是想看，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看。”
“要脱鞋吗？”
话音落下，偌大的屋子内鸦雀无声。
殷荣景转头看她，好看的双眼皮都带着一丝诧异。
秋如烟很喜欢他这双眼睛，细长的狐狸眼，眼尾上挑，按理说会很媚很勾人。
但他的眼神却是清冷深沉的，仿佛所有人都走入不了他的内心。
“到底是乡下长大的孩子，说话怎么没规没矩的，真是不害臊。”一旁的姨母掩嘴嘲笑道。
“是吗？如此说来，许小姐的规矩没比我好得哪里去。”秋如烟认真地看向殷荣景，“是吗，夫君？”
“……”殷荣景的眸光闪了闪，快速地别过脸去。
“你如此粗鄙，怎么能跟本小姐相提不论。”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许清荷当即反驳。
“你诚心发问，我诚心回答，怎么就粗鄙了呢？”
秋如烟不卑不亢地反驳，“若是我当着长辈说这样的话是无礼粗鄙，那徐小姐当着长辈的面揭我的短处，好像你家的家教还不如我呢。”
“我没爹疼没娘爱，这些规矩也略有耳闻。若不是你问，我断然不会提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但许小姐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