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书在快要回到客栈时，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被撞得捂着脑袋向后退了两步，疼得意书眼泪都快出来了。来人力气不算小，一把攥住了意书的衣领子：“意书姑娘，意书姑娘！”
意书握住自己的衣领，试图把可怜的布料从对方的手里抢过来：“南宫芍，你怎么了？”
南宫少爷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往意书的怀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意书听见里面装得全是碎银。
南宫家从来都是穷养男孩，按照书里的设定，南宫芍刚刚开始问诊时，药材都要用自己挣来的银子去买。而且南宫家老爷子还不允许家里的人收穷人的看病钱。南宫芍扔给她的这包银子……估计是攒了好几个月的全部家当。
“快走，”他气喘吁吁道，“快点，太子殿下要带人来抓你了。”
意书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她只觉脚底泛上一股凉意。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人在流照县被一堆破事拦着，还能如此手眼通天，抽空去调查方负雪身边的人。
南宫芍见她一脸不解，拉着她往偏僻的地方走了走：“你听我说。太子殿下可能很早就开始派人查你了，我这是大逆不道，我从小最喜欢太子哥哥了……”
他说着说着，都要流下泪来，意书心里一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太子殿下查到了什么？”意书问道。
意书是真的不知道太子能查出啥玩意来，这身体的原主就是个倒霉村姑，天王老子今儿来也说不出她的身世有什么蹊跷之处。意书还在饶有兴趣地想着自己是不是什么私生子或者哪家名门的后代，就听南宫芍呼哧带喘地说道：“太子殿下的人说，说你在大半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抬头看了眼意书的神色，咽了咽才继续说了下去：“太子殿下不知何时，还找了算命先生来算姑娘的命数。那算命的，也说姑娘是已入黄泉之人。”
意书面色惨白。她从未想过原主的身世有什么问题，事实上这炮灰也确实没啥问题。
有问题的是她……按照原本的故事剧情，原主应该在遇到方负雪三天之后，被上门讨债的恶霸打死。
但是她按照系统的指引，和自己的能力留在了方负雪身边，甚至给这羸弱的身子续了好久的命。
这一切剧情变动的原点，其实就是意书自己。
南宫芍还在断断续续地往下讲：“太子殿下说了，要派人去姑娘的家乡查，虽然那都是山沟沟，连个野兔子都见不到。但是太子下了决心，说想看看齐王到底是被灵异之术蛊惑了……还是姑娘其实是个会法术的妖精。”
意书想翻个白眼，她要是会法术，至于在流照县这么憋屈？
而且她来自不能成精的二十一世纪诶！意书有苦说不出。南宫芍看上去真的要哭了。他想同意书握握手，或者拥抱一下，又碍于二人性别不敢造次。含泪点头道：“姑娘快走吧，先离开碧云洲，不要回长安，去哪里都好。”
他用袖子捂着脸，在袖子后面擦了擦眼泪：“等我得了空，我就去找你。”
意书紧紧握了握手心里那袋碎银，她身上的钱比南宫芍的多得多，可意书还有些不想离开。倒不是她对这个惊天大消息震得失去了权衡利弊的能力。
而是她想起，方负雪给她的那块璞玉，她还没有带走。
可时间不等人。太子的城府与办事效率显然比方负雪要高，意书再次感慨方负雪到底为何想不开非得谋反，齐王大概这辈子都斗不过他这位优秀的皇兄。
南宫芍没有送她远去，站在原地一边擦眼泪一边同意书分手，意书也多有不忍，眼圈泛红。她轻轻伸手拍了拍南宫芍的后背，而后借着骊珠楼最后的几点灯光，往碧云洲外走去。
她还记得当初第一次来碧云洲时，薄雾缭绕着水面，恍若人间仙境。朱门行草上书：山月不知心里事。
山月确实不知。月遥遥望着离人远去，只道是人间繁华之境不可久留。山水目送旅人离开。人来人往，碧云洲永驻在这里。
她提不起精神，慢吞吞地走到碧云洲的牌匾下面，那底下居然有一点火把的亮光。意书立刻警惕起来，等到走近，她才看清楚那个手持火把的人居然是方负雪。
意书其实很少见方负雪戎装铁骑的样子，第一次见面时，方负雪是乔装打扮，属下全副武装，他像个闲散王爷一样。
如今他身披戎装战甲，坐在高高的马上，头盔难以掩盖他眉间那枚阴阳眼的光辉。他现在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样子，春意柔情的风吹在他的身上，都有些凌厉萧瑟之感。
意书想对他竖个大拇指：“帅。”
她走到马匹的身侧，方负雪一只手紧紧扶着缰绳，把手中的火把递给她。交换火把之际，意书看他脸上有些许擦伤。
“怎么整得？”意书慌忙问道，从兜里掏出手帕，塞在方负雪怀里，“你还去跟人打架了不成？”
方负雪沉默着摇了摇头，指了指牌匾的另外一侧。
那根石柱上刻的字同方负雪这边的这根是一首词里的，上书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洲。
她看见那石柱上拴着一匹马，意书一开始不解其意，她看了眼方负雪，又看了眼那匹马，问道：“我要去哪？”
“西出二十里有一个小村落，骊珠楼的护法霜桥在那里等你。你走不了长路，我护送你十里必须马上回去，皇兄的人会追到。”方负雪语速飞快，“而后你跟着霜桥走，她会保护你周全。入秋之前，我必来接你。”
意书看了他良久，问道：“你身上这伤，是不是被太子的人打的？太子的人是不是已经到了？”
方负雪见瞒不住她，老实交代道：“我被皇兄的人五花大绑，我挣脱了，把看守给绑了。然后跑出来等你。”
意书憋不住笑，她轻轻用手背敲了几下自己的额头。那些凝结在心里无法释怀的坚冰，好像随之融化了一部分。
“说实话，我确实计划着早点离开碧云洲，”意书叹了口气，“我想回皇都来着。现在看来，这两个我还算熟悉的地方，都没法待着了。”
她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劲头望向方负雪，对方眸光涌动，如同宁静的海面上缓慢涌动起潮汐的光波。
下一秒，方负雪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意书被他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着那人身披乌色斗篷，在月光之下像是飞来一般，身形矫健，茫茫万里无云，他好像专门为她而来。
那一瞬间，意书觉得方负雪好像成为了两个人，一个是心狠手辣的少年皇子，另外一个是如同谪仙一般的铁血将军。他的骨头那么硬，连着血液都跟着冰上几分，像是坚固的冰层下隐匿着无法触及的棱角。
可他的唇角又那么软，揭开那层冻得人皮肤都开始颤抖的表层后，里面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意书在对方要离开时主动凑了过去，她身体不好，又经历这等变故，浑身散发着凉意。可在这个短暂的、未曾深入的吻里，意书好像在方负雪身上偷走了一点暖意。
直到很久后她在明白，那点暖意的源头并不是方负雪，而是她给予了方负雪如此独特的陪伴之后，对方专门攒下来送给她的。
意书在对方的搀扶之下上了马，方负雪执意要送她走十里路，被意书制止了。
“你不要送，要是走，不要同我走一条路，”意书短暂见识过太子的手段后，谨慎非常，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免得太子殿下的人追上来。”
方负雪略微一点头，调转马的方向向另外一条官道走去，走不出两秒，又回过身来，隔着两个马屁股虚晃着抱了一下意书。
然后他像个街头混混的大哥一样，一扬脖子，带着些别扭道：“走了啊。”
意书这次没憋住笑：“天冷之前见，殿下。”
她没时间目送方负雪快马加鞭离开，她自己并不是个骑马的好手。身下这匹马也不是战马，倒像是很有经验的老马。意书坐在上面虽然感到有些颠簸，但也不是十分难受。
“我大概要走多久，二十里是多远？”意书问系统道。
【依照这匹马的速度，大概要两个小时。】系统此时非常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意书点点头：“谢谢你提醒我有危险。”
【不用谢，宿主死了，我也没办法活。】
她腰上挂着南宫芍给她的荷包，里面的银子意书没有要，还给了对方一片金叶子。南宫家名满天下，南宫芍见了那片金叶子却跟看见妖精一样，差点晕过去。
意书想到自己身边的友人，觉得也不那么气闷了。她嘴角还残留着方负雪嘴唇的触感，意书低下头轻轻摸了摸。系统不知是不满她有了对象，还是单纯想教训她。
【别老摸嘴，多不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