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书发现自己只要身处碧云洲,就很喜欢晚上偷偷跑出去找人。
方负雪多少察觉到了她心情不好,也不来打扰,让下人把馄饨送上楼去。馄饨热气腾腾,水蒸气熏得意书想落泪。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无论结局如何,无论前路多么坎坷,意书都想陪在方负雪的身边。
她孤身一人闯进骊珠楼,方负雪像天神下凡一样挽着她的腰来救她;流照县险路恶敌,他们短暂分开但是又重新相逢。
方负雪还给她掰了好几个椰子吃。意书吃着馄饨,被烫得越来越想哭,她突然超级想喝椰子汁。
等到吃完馄饨,意书照了照镜子,才发现自己是真的被烫到了……
她没办法这个样子去见棋圣,只得又收拾了一遍衣装样貌。忙活完后都快打更了。意书换好衣服下了楼,推开门见到碧云洲繁华若梦,恍如天上宫阙。人潮不眠,碧云不休。
意书像往日一样一边欣赏着碧云洲的盛景,一边凭借着印象往棋圣家走去。她有点路痴,还得靠系统这个全自动立体导航帮她指路。
路过市集时,意书站定身子,买下了两块桂花香皂,决定一会送给棋圣。
桂花香皂是纯天然桂花制成的,在她手心里散发着悠长的香气,这味道意书感觉在十里之外都能触及。她有种掏出手机拍个照片发朋友圈的冲动,配文就是:二十二岁全款拿下手工香皂,我为自己骄傲。
她路过酿制出天下最好的酒的酒坊,走过卖芦蒿的门前,意书跟随着系统的指引走到了棋圣家门口。
这个院门好像多少年都不会改变一样,红门青砖,院内的杏树从院子里探出头来。站远一点看,就像是青石巷里一点朱红,清瘦又娟丽地伫立在眼前。
她学着上次池见星的样子,扣了三下门,等待着里面的声音。过不一会,院门像是被风推开一般,黑白相间的地砖出现在了眼前。
【老规矩,左脚黑砖右脚白砖,千万别踩错。】
意书点点头,谨小慎微地踏进院内。她手里提着两块香皂,一步步缓慢往前走。走到洗手台前,她也回忆着上次来时的动作,捻一小撮桂花在手上,洗干净手。而后束手而立,等待棋圣出来。
从屋内走出来的人不是棋圣,是个扎着朝天髻的小丫头,小丫头一个手指头伸进嘴里,口水全都流在衣襟上。
小姑娘看到意书,对着里面大叫道:“来了个美女姐姐!你快点出来!”
意书不知道这小丫头是冲着棋圣嚷还是冲着谁嚷,对于这种名头后面带了个“圣”字的人,意书向来是不敢怠慢。
从院子里出来的果然是棋圣凉宵。他看上去好像更老了一些,实则仅仅时隔两三个月而已。
棋圣的白发在月光下十分耀眼,如同一个锃亮的暖壶胆。他皱纹深重,不过依旧心明眼亮,腿脚利索。他见了意书,紧紧盯着对方眉间那枚朱砂痣,过了半天才想起来:“啊,你是我外孙子身边的人。”
他向一旁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喊大叫什么?客人来了,还不去搬椅子来。”
小丫头撇撇嘴,利索地搬来两个镂空石凳。意书看她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自己偷偷用手抬了抬那石凳,结果差点把手指头掰断。
果然江湖上无凡人啊……意书心想。
她等棋圣落座后才坐下,棋圣对她微微颔首:“信,你可看了?”
“都看完了,”意书说道,“齐王殿下常年远离朝堂,我是仆随主人,对那金銮殿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可如果是妙贵妃,应该知道的比我多些才是。今日我来,是想问问在齐王殿下出生后,宫里都发生了哪些事情?”
棋圣瞥了她一眼:“你都说了,只有贵妃知道。我去哪告诉你。我女儿已埋泉下泥销骨,我有心追随,又舍不得我那好侄儿和我未曾谋面到底外孙,你这话来问我,不如去给我女儿多烧点纸钱,让她托梦给你。”
说完这话,棋圣陷入到了自己的情绪里。意书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头,她读过那些信件,她看到过池妙同自己父亲的种种过往。
这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池妙生前的影子。她儿时在那杏花树下,用花瓣拼成画,她的父亲就站在她身旁观赏;他们面前的这张石桌,池妙第一次执棋与自己的父亲对弈,就是在这里……
池家靠棋圣一人撑起,在那久远的、漫长的、穷困潦倒的日子里,棋圣都守着自己那个聪明伶俐、天生丽质的女儿。父女的欢笑余音绕梁,至今仍旧回荡在棋圣的胸腔里。
意书感觉到这位老人有些失态,刚刚那个不愿意去干活的小丫头跑了过来,一个劲往棋圣怀里钻,都快他把给拱倒了。
棋圣拍了拍小丫头的后背:“没事啊,给你半吊钱,买糖瓜吃去。”
意书闻言,立刻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来点碎银,俯下身塞在那小丫头的手掌心里,而后对棋圣笑道:“晚辈上门备点薄礼,也给这丫头一点钱,希望不算怠慢。”
棋圣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你这是干什么,如临大敌的。”他拎起意书买来的香皂,隔着油布闻了闻,“味道挺正,是桥头那家的。你有心,老头子我心领了。”
他稍稍从刚才的情绪里走了出来,心平气和道:“你是齐王的人,齐王是我外孙,你也算为我家办事,不必太拘谨。”
意书心说我不光算为你家办事,要是齐王真的有实打实的想法,我可能是你外孙他媳妇。咱俩就真成亲戚了。
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外孙的媳妇该管棋圣叫啥,在脑内问了系统好几遍。
然后被系统痛骂:【你是不是脑子缺了一块,方负雪跟他叫外公,你嫁给方负雪,不也跟他叫外公。】
老人的头发有些干瘪,被风一吹就有些散乱。棋圣毫不在意地晃了晃头,意书从这动作里看出来此人年轻时候的潇洒之姿。他开口道:“那时候新皇刚刚登基,百废待兴。他是个好皇上,只是不是个好女婿,我也没法奢求他是个好女婿。”
“在我的印象里……”棋圣仔细想了想,“嘉元十年内都没有很大的动荡,不管是朝廷内部,还是外面。后来总有外族想侵略我们,正巧赶上我那外孙长大,全给他打败了。”
他说到这里,嘴角浮现起一丝骄傲的微笑。尽管方负雪根本不知道他这个外公的存在,棋圣也从未和方负雪有过任何交流,他还是为自己女儿血脉的延续感到自豪和安慰。
“你问我宫中有何事,可真是难住我这个老头子了。”棋圣微微笑起来,“我想,你应该在皇城发现了点什么,看了妙妙的信,又推断出来点什么。只是毫无头绪连不起来,才来找我。”
意书连连点头:“是,我想妙贵妃刚刚诞生龙子,就突然被冷落,其中必有蹊跷……”
“你怎么知道她突然就不受宠了?”棋圣打断道。
意书拿出自己一直贴身放好的信,挑选了两封给他展示道:“您看这里。妙贵妃刚入宫时,一直在讲自己同皇上的琐事,说皇上曾经被跑出御膳房的山鸡影子吓得不敢出门啥的……”
她念到这里,突然生出拿只鸡去吓唬方负雪的想法,看看他随不随皇上。
“……但是后面,她很少再提起同皇上相处的小事,多是说些笼统的话。”意书轻轻叹了口气,她想棋圣亲口听到这些,心里应该十分难受,“而且那时妙贵妃刚刚生下齐王,不应该失去盛宠,地位应该会更高才对。”
她比划了个手势:“但是一切都反了。妙贵妃的处境急转直下,我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肯在信中言语。我猜不是卷入了朝堂之争,就是同皇室有关。”
他二人都沉默下来,莺啼于空山晚夜,渔樵远景,碧云洲渐渐静谧下来,卸下金钗繁衣,又成为那个被山水环绕的清秀美人。
“所以,”意书试探着开口,“那几年里,您有没有听闻过一些关于朝廷党政之类的消息。”
她说出这话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不会得到回复的准备。桂花香同这湿润小街的味道混在一起,纤夫们一声声喊着口号将画舫拉上岸。细薄的春风吹不透路人的衣衫,不远处山上庙里的蜡烛齐齐熄灭,宣告着碧云洲正式进入夜晚的安眠。
意书等了许久,等到碧云洲完全安静下来,等到垂柳不再随着风轻轻摇晃,等到那去买糖的小丫头卧在一旁慢慢睡着。棋圣像一座雕像一样,一语不发。
他的沉默其实已经表明,妙贵妃卷入了有关皇家身份的,丑闻里。
【警告,故事线有所变动,宿主即将受到攻击,请宿主及时做出剧情选择。】
意书猛地站起身来,她慌慌张张行完了礼,也顾不上棋圣一脸错愕,他似是想和意书说些什么,只是意书不敢再等,她火急火燎跑出院门,听见棋圣在身后喊道:
“朝堂水深,你自己小心。”
意书疯了一样向客栈跑去,跑到半路气喘吁吁,浑身是汗,提不起力气。她又回想了一遍刚才系统那句警告。
【宿主即将受到攻击。】
宿主即将受到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