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照县县衙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占地面积不是很大,四角设有高脚楼。


    县衙门整日大开,可如果有人路过,仔细往里看。就会发现县衙里面实际上空无一人。


    方负雪在这县衙地牢里被关了有些时日,他一直靠送餐的次数来记录着呆在里面的天数。同他一起被抓进来的侍从们正四仰八叉睡在一旁的草席上。


    这种物质上的苦,方负雪吃得起,行军时候连着赶路,三天三夜没有饭吃也是有的。只是他在幽闭空间太长时间,而且对如何自救还没有头绪。这让他多少有些烦躁。


    目前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帮人只是关着他们,并没有做其他事情。


    头几日有的手下高声叫嚷,说自己是本分渔民,为何被关押。而后被带出去揍了一顿又扔回来重新关着。方负雪便告诫他们不可多言,几个人把“阔少为了家宴来流照县买鱼”的故事顺了一遍又一遍,把方负雪这个“假阔少”的生平都快造出来了。结果被拽上去审问的兄弟还没等开口,就又挨了一顿打,一句话不让说又扔了下来。


    方负雪脑中已有算计。这些关押他们的人,同控制流照县县衙、暗杀钦差御史的人是同一批人。而且这些人拒绝听他们的口供,只要老老实实的就不打骂,恐怕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县衙内的人管吃管喝,给的都是馒头和没人要的炸鱼头,根本吃不饱。若是强行打出去,也没有那个力气,只是对手不知他们深浅,若是被他们知道了方负雪的皇子身份,和他来流照县的目的,恐怕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他们也并非一直都能这样活命。方负雪心中有预感,等到流照县真的办成了他们一直在办的事情,方负雪一行人的死期恐怕就要到了。


    只听地窖上面传来几下巨大的敲击声,几个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赶紧打卡,给这几个东西送完饭,我还得去找马二壮呢。”


    方负雪侧躺在草席上,装作睡着的样子。他这几日记下了不少相关人名,只觉得都不是大人物,但可以利用一番。


    这是方负雪第一百零二次感慨:如果意书在就好了,意书什么都记得住。


    而后又想到意书身上的疾病还未治愈,他虽抓紧时间赶制“梨吹雪”的药方,可这味药的用料太过刁钻,就算他贵为皇子,收集起来也十分困难。


    等到给她治好了,就把她带到羊圈去玩。方负雪有点坏心眼地想。


    他听见上面叮了咣啷放下来几个桶,还有一盆碗和筷子,上面那送饭的人大喊道:“赶紧吃,吃完了刷干净,那桶里衣服也洗干净!”


    方负雪扶额,听着周围人一个个起身,他也跟着坐了起来。侍从们见他不先上前,都不敢去吃饭。方负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要在躺一会。


    他休息的时候半睁开眼睛,向上看去。每次来送饭的人都用黑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方负雪看了好几日,也没能找到什么线索。


    他同那送饭的人目光对视上只有一瞬,方负雪离那地窖口太远,地窖内光线又暗,那人又戴着面罩,着实是什么也看不到。


    等到草草吃完饭,勉强填饱肚子,大家又开始讨论这鬼日子如何是个头,讨论完了又开始担心杨铮等人的安危。同前几日并无不同。


    直到有人声音颤抖地问道:“殿下,您的……您的抹额呢?”


    方负雪猛地把手搁到自己的额头上,不可置信地摸了好几遍。而后缓缓回身向自己的草席上看去。


    所有人跟着他一起转过身,方负雪的抹额并没有戴在头上,而是落在了那里。


    他头上那枚月白阴阳眼,几乎等同于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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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负雪慌乱了一秒,而后抓住身边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他们一会可能会带我走,”他语速飞快道,“我交代你一件事情,你必须办好,不能辜负我的信任。”


    不顾那人点头如捣蒜,方负雪伸入袖内,抽出了一张信笺,塞到那人手心里:“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不耐烦地打断了那人想脱口而出的“殿下不会的”,“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告诉母后我一切安好,是为国捐躯,让她好好照顾弟弟们。告诉父皇我要跟我母亲葬在一起……”


    “殿下?您母亲?”有人疑惑道。


    方负雪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继续说道:“还要告诉我皇兄……让他,做个贤王。这些都是后话,以后再说。如果我出了事情,这纸条上的任务你一定要完成。如果你死了,就再交给别人,一定一定……把这个事情完成。”


    他交给那人的那张信笺上,写的是一满斛南洋金珠,磨成粉末,为“梨吹雪”的最后一份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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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负雪被拖拽出地窖的时候,心说原来当俘虏也就这滋味。


    身为万军之中的将领,一般都是他俘虏别人的份。哪有人敢同他这般动手动脚毫不客气的。


    他被单独关进了一个类似井口的地方。里面倒是没水,只是空间更加狭小。方负雪全程连个屁都不放,任凭那些人怎么呱呱叫,他都懒得理。


    还有人说:“齐王殿下果真绝代风华,要不给陈老四家那闺女当赘婿吧?”


    这话刚讲完,不知怎么从上面落下来一条咸鱼,正砸那人头上。吓得那位男“媒婆”滋啦哇啦乱叫。这场面到让人觉得有几分滑稽。


    他被关起来后,那群人还专门派了个人来看守他。好像方负雪一个人能把县衙夷为平地一样。看守废话很多,还一个劲对着方负雪傻笑,一直问方负雪六公主到底漂不漂亮。


    方负雪懒得搭理他,自己抱着胳膊倚在墙上睡觉。


    那看守也不泄气,像是怕方负雪一个人郁闷似的,还是一句接一句的讲:“……殿下不知,我们流照县虽然没有烟花地,但是也有好玩的地方。我们这有篝火舞,还有晒鱼节。平日里还能去那丝竹馆里逛逛,诶呦呦,里面都是上好的椰汁!”


    方负雪抬抬眼皮,勉强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人以为自己得到了方负雪的认可,更加卖力讲了起来。方负雪一开始还觉得喧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意书来了。意书也是个喜欢说话的,看见什么新鲜的都想问两句。他也不嫌意书聒噪,就是听着,时不时还接两句。


    要是意书在这,没准都能跟这位看守一块谈天说地。


    可惜方负雪不是这种打不过就加入的类型,他实在是不想讲话,继续维持着抱臂养神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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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着殿下都给关起来快一个月了。”意书放低声音,“我跟池……我跟连皎大哥路上几乎没停,赶着从驿站那边来的。”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叠折页,交给杨铮:“杨大人是专业人士。这是我跟连皎大哥一路上顺着驿站查下去的赈灾队伍行踪,前面基本一切正常。不过进了南海十六县之后,各个队伍开始分散。到达流照县是分批到达。”


    “这样做是对的,”杨铮打开那折页看了几眼,“沿海县城人来人往,虽说远离朝局,但是常有人进出。十六县人口互通,如果各位前来赈灾的大人们乔庄身份,分批进来,更不容易被发现。”


    池见星问道:“可是奉皇令赈灾是天经地义,若是各位大人没有准备,就只是出公差,那岂不是大事不好?”


    意书向马二壮的方向努了努嘴:“问问他不就完了。”她转过身,叉着腰问道,“嘿,傻大个!问你话!你们一共抓住了几个大官,又杀了几个。”


    马二壮一愣,张嘴结巴道:“两三个,两三个吧……好像是。”


    “那估计就是第一批。”杨铮叹了口气,“我们假设分批进入流照县的官员们一组七人,一般是两名官员四名侍从一名文书。第一组进入县城后直接遭遇不幸,或许有成功逃生的。也有未被发现的。而后赶忙告知后面的来人全都隐藏好身份。”他仰天长处一口气,“希望各位同僚无恙。”


    意书又问马二壮道:“你说你那日去送粮食给他们,是不?”


    “对对对,”马二壮连忙点头,“我跟那个,一个嫂子一起去的。那嫂子干这个很久了,拿的银子比我多一倍。他们说是刚抓的人……”


    意书打断道:“送去哪里。”


    马二壮胳膊肘动了动:“就,就是,那个市集。我们去,他们来收,跟买鱼一样。”


    意书看了杨铮一眼,似笑非笑,而后她放低了声音,说道:“马大哥。”


    马二壮被她叫得一哆嗦:“姑、姑娘,咱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别打我,呜呜。”


    “我跟你商量个事情,你紧张什么?”意书不满道,“这样啊,你呢,就接着干这行,跟平常一样,当没遇见我们。然后杨大人跟你同吃同住同出同睡……”


    “凭什么不是连皎?”杨铮不满道。


    意书没理他,接着往下说道:“然后等到他们再让你去送吃的,你记得带着我们去好不好?”


    她没等马二壮回答,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说不好,我就再让人打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