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不用了。”


    朝瑶的嘴唇有些凉薄的弧度,她盯着朝华略带笑意的唇,


    “怎么好像,我丢了东西,妹妹很开心?”


    “况且,妹妹怎么知道他走远了?”


    朝华的脸色被朝瑶呛得有些不自然的发红,她正欲说什么之时,赤虎从后方赶来,不知对朝瑶俯耳说了什么。


    朝华盯着朝瑶称不上好的脸色,心里畅快得紧,还是坚持将话说完,


    “耽搁太多时间了,现下找,应当是找不见了。”


    没想到朝瑶根本不给她眼神,


    “找不见算了,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人没事就好。”


    “回去吧。”


    赤虎赶紧招呼马夫,语音有些急切,


    “裴公子不小心在后山摔倒了,我们快回去接他下山看伤。”


    “裴公子?”


    朝华乍一听这个名字有些恍惚。


    “裴殊观?他不是........不是.......”


    这会轮到朝华傻眼了。


    她都安排好车马接送裴殊观了,还调虎离山将朝瑶引到这里,为什么会被发现???


    “不是什么?”


    朝瑶睨着朝华,言语里亦带了轻声的嘲讽,


    “妹妹莫不是忘了,裴公子是和我一同来的,人莫不能飞了?”


    两人回到风隐寺后殿,裴殊观被侍卫团团围住,形容狼狈。


    净植也很着急,当时他们明明只差一点就跑出去了,不知为何,远远的看见一黑衣人带着人来搜林,等他们略微近些,净植才瞧出,这分明是公主身边的侍卫赤虎。


    他遂与公子分开跑来吸引视线,但没想到却被公子吸引了大半火力,可公子看不见,那竹林又交乱杂错,前面有一陡坡,便不慎摔了下去,这才被抓住,随后他也被抓住了,然后被扭送回寺庙。


    朝瑶本来做好不生气的心理准备了,可是一瞧见裴殊观狼狈的模样就忍不住。


    他虽穿的旧衣,但明明早上出门时还清雅整洁,现下却弄得满身狼狈,泥泞不堪,仿佛在泥地里打过滚一般。


    那绣着兰花的衣角,也满是泥,就连束眼的长绫都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好端端的清雅公子,被他作得和街边要饭的一样。


    朝瑶心底不悦极了,但还是将身上的素白斗篷脱下来,替裴殊观席上,他的额角还在渗血,朝瑶的手指轻轻蹭上去,裴殊观便有些吃痛。


    “咳咳—咳咳咳——”


    跌倒触碰到了旧伤,他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霞红染过他的双颊,清瘦挺直的背也忍不住弯曲。


    “表兄......”


    一旁的朝华满眼心疼,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朝瑶瞥朝华一眼,上前一步,将她与裴殊观隔开,抿着唇角对裴殊观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好不容易养好,又白白平添新伤口。


    尽管朝瑶心有不悦,但又要强压怒气。


    只因是人都好面子,都有廉耻之心。


    如若是平时,有谁这样忤逆于朝瑶,朝瑶必定当面发作,丢几句阴阳怪气的话,狠狠的让他没面子。


    但裴殊观不行。


    朝瑶即使再造作,也知自己的任务是让裴殊观爱上自己,既已打定主意恩威并施来攻略他,这点小事上,就不能在外人面前落了裴殊观的面子。


    以是她并不打算当场发作,她拢了拢裴殊观的衣衫,擦尽额上血液,牵着他离开了寺庙。


    马车上气氛沉静且紧张,裴殊观额头微垂,散落的发髻垂下,面容苍白,那抹不正常的潮红并未完全消散。


    朝瑶将桌底的简易药箱找出来,俯身逼近,挑起裴殊观的下巴,替他擦拭额上渗出来的新鲜血液,而一向温和听话的裴殊观,今日倒像起了反骨。


    朝瑶挑起他的下巴,他就用锐利的下巴不断向下压,一双水墨似的眼睛,似乎氤漾出来了怒气。


    两人离得太紧了,朝瑶只感觉裴殊观身上的淡淡药香,将她包裹,裴殊观亦看向朝瑶,剑拔弩张间,谁也不让谁。


    僵持不下,朝瑶气笑,带着他的下巴,向旁边丢去,置问道,


    “你什么意思?”


    “是我得罪了你,还是虐待了你,你现下来和我较劲?”


    “你心下明了。”


    那一双如星辰的眼,牢牢盯紧朝瑶,即使他看不见,但朝瑶也能感觉出他在生气。


    朝瑶对他一贯的评价就是——眼盲,但心不瞎。


    没错


    这件事就是朝瑶故意放纵的结果


    从裴殊观一开始试探她要随她来礼佛,朝瑶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只是顺着他罢了。


    毕竟,被人软禁,不跑还是那个高风峻节的裴殊观吗?


    反正早晚都得跑,不如是让他在她有所准备的时候跑,抓回来还可以因此严加看管,惩戒一二。


    包括刚才随朝华去马车上抓贼那一出,也是朝瑶为了试探朝华究竟参没参与这件事,现下看来,要收拾的还不止裴殊观一个。


    但她怎么会承认呢?


    朝瑶靠着车背坐下来,欣赏裴殊观俊俏脸蛋上生动的表情,她喜欢他脸上有别于平静的所有表情。


    他只是一点屈辱和不甘,朝瑶也给他脑补成气鼓鼓的模样了,毕竟,在朝瑶看来,逗弄一美人生气,格外好玩。


    如果他能哭出来就更好了。


    “哟,我还没和你生气,反而你倒和我生起气了?”


    朝瑶捧起他的脸,冬日里寒冷,朝瑶呼吸之间起了霜雾,遥遥的就朝裴殊观飘去,


    “恶人先告状?”


    “这可不像你啊,裴公子。”


    “那如何才是我?”


    裴殊观挣脱她的束缚,强忍着即将窜出咽喉的咳嗽,端坐在车椅上,他嘴唇抿紧,再也没有了可以在朝瑶面前装出来的放松与温和。


    他拿出朝瑶少见的,属于人们口中,那个兰芝常在的天才的矜骄,语言凌厉,声势逼人。


    他合该如此。


    朝瑶满意的点了点头,慵懒的靠在车背,抱手瞧他,


    “如此便很像你。”


    舌尖似乎有些缱绻,她瞧着裴殊观,美眸闪着黑亮的光,话语里似乎带笑音,


    “是我喜欢的那个你。”


    然后无奈摆手,娇娇的靠在车背上,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名声不好,也最为睚眦必报,虽如此,对待心悦之人,也不会太过苛刻。”


    “你如今寒了我的心,你想让我怎么处罚你?”


    “寒心?”


    裴殊观似有不解,他伸手摸上额头,沾了一手的鲜血,用几尽尖锐的语言,刺进朝瑶的心,


    “你当真喜欢我?”


    “是喜欢我这副皮囊,还是喜欢我的性格?”


    他的眼神凌厉,掷地有声,身旁突然起了威压,仿佛是真的在与朝瑶对视,


    朝瑶纤长手指扣弄座上软垫,别过眼去,她不能再对他撒谎,太容易被拆穿。


    “均不是。”


    “是因为你救过我,所以我喜欢你。”


    “你撒谎”


    裴殊观几乎是一字一断,他笃定道,


    “是你在骗我”


    热气上涌,喉头发痒,他开始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他从未如此指责朝瑶,就连那日朝瑶哭诉他害她性命,他也是极致温和的回应。


    他疯狂的咳嗽了起来,甚至咳出了血丝,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额头冷汗淋漓,有些呼吸不畅,控制不住的颤抖,语不成音的指责朝瑶,


    “你从未心悦于我,又何来寒心?”


    “我不知你掌控于我,是想毁了我,报复朝华,还是恶心我的父亲;但是我与你无冤无仇,甚至,如你所言,我是你的恩人。”


    裴殊观缓慢从座椅的位置支撑起上身,额角的血,已沿鬓角,流到了下颌,将坠未坠,


    “你不应当利用我,撷取你想要之物。”


    今日之事,本就是裴殊观做得不对,朝瑶不狠下心惩罚他,就算对他可以了,现下还无辜被他指责一通,早已气得浑身发抖,


    “我从你身上撷取我想要之物?”


    “你倒是说说看,我从你身上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伤口?”


    “得到了失望?”


    “还是得到了濒临死亡的绝望?”


    “即什么都没得到,又如何称得上利用!”


    朝瑶气急,横手一挥,将桌上东西尽数扫落,瓷片迸溅,发出叮当脆响,她将桌子拍得邦邦响,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涉陷,我想尽办法救你;”


    “你眼盲,我广纳贤才替你医治;”


    “你平日里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就连你方才逃跑,我都舍不得在外人面前责骂你。”


    “为什么我对你的好你看不见,整日想的就是我蒙骗你!”


    朝瑶也生气了,她明明对他还算不错,也从未做过害他的事情,如此想来,朝瑶鼻子都有些酸了,眼泪上涌。


    难不成她还真能把接近裴殊观的理由告诉他?


    如果说了,先别说裴殊观会不会信,如果他真信了再爱上她,那不是大傻子吗。


    朝瑶如此想着,心里更觉难受,直直开始心疼自己。


    “呵——”


    裴殊观躺倒在车椅上,盲眼无神的望着车窗,面上浮现出一丝近乎于狰狞的神色,喉头不畅更甚。


    他笑了起来,


    “既如此。”


    “那殿下可否再说一声......”


    “你喜欢我?”


    那种熟悉的,音调向上的,紧绷又带着欢愉的声音,是代表说谎的语句。


    可惜他未能等到朝瑶的回答,双手箍上自己的脖颈,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潮红,控制不住的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