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该去上课了,近日女学馆的课业很忙,而且我落下了许多功课,需要补上……”


    她转向喻言:“所以,我很忙,没空去伤心难过,你也不要故意编造谎言来安慰我。”


    喻言从怀中拿出一包用油皮纸包好的肉干,轻轻放在了传棋的桌上,笑道:“昨日恰好路过一家卖肉干的店,见挺多人排队,我便买了一些,吃不完,留了点给你。”


    传棋深叹一声:“恰好?”


    喻言垂下头,道:“嗯。是特意去的。”


    传棋抬头看向喻言:“我真的很不懂你,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何以开口就是骗人,说真话不行吗?”


    喻言抿了抿唇,并不回答。说真话,怕将你吓走。


    传棋道:“我走了。”


    喻言道:“我在女学馆侧门外面等你。”


    传棋回头看他,喻言道:“昨日卖肉干的店隔壁,有一家吃炸豆干的小店,请你去尝尝。”


    传棋沉默了片刻,轻轻道:“好。”


    她走出屋子,抱着书,缓缓地走在林荫小道上。


    传棋已经数不清喻言是第几次悄悄来到她的房中,若是其他男子如此,她必定会厌恶至极,一定会将他赶走,可是,她却似乎已经习惯了喻言如此。


    她明明心里决定,要远离喻言,可是,当喻言主动找她,她又不忍心说一句“不”。


    理不清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想太多只会更加如一团乱麻。这是齐韵告诉她的道理。


    传棋心情轻松地步入了正堂,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书本,磨了一些墨汁,拿起笔,安静地等着先生的到来。


    午时左右,先生关上书本,道:“下午的课,未时三刻开始。请大家准时。”


    大家纷纷散去,住得近的,便乘马车回府,还能小憩一会儿;住得远的,便在女学馆的偏堂,由婢女们伺候着,吃些从家中带来的食物,再在偏堂休息一会儿。


    传棋将书放在桌上,走了出去,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有些放快,她担心那个人等得太久。


    她走出女学馆的偏门,只见墙边,一个身着玉白色衣衫的男子,长身玉立,斑驳的光影照在他身上,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清秀而优雅。


    他看向传棋,眼睛深邃如夜空,闪烁着光芒,嘴角微微上扬。不知为何,这样子的他,让传棋感觉到无比的安心和舒适。


    传棋走向他,他的眼神温和安静。


    “等很久了?”


    “刚来。”


    突然从墙上跃下来一个身影,拆穿了喻言的谎言:“明明等了一个半时辰。”


    喻言皱了皱眉:“乌桐你还没走?”


    乌桐道:“公子,老爷夫人的命令是,无论软的硬的,都要将你给带回去。”


    喻言道:“你究竟是他们的人,还是我的人?”


    乌桐道:“公子,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传棋道:“抱歉,打断一下,若是你们家中有事,还是快些回去处理吧,我先走了。”


    传棋说完就要转身,喻言将手按住她的肩膀:“等等。”


    传棋转过头。


    喻言犹豫片刻,道:“去那家小店,会经过我家,你等我回家一趟,可好?”


    传棋笑道:“不必了,你先去忙。”


    喻言却不松手,眼神恳切地看着传棋。


    传棋在这样子真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轻声道:“好。”


    乌桐夸张地叹了一声:“唉,马车在外面。”


    两人上了马车,传棋看他一眼,道:“我知你是因为柳博容的事,担心我伤心,所以来陪我,其实不必的,我没事。”


    喻言笑道:“不是,我只是想去试试那家的炸豆干,想找人陪着一起去。”


    传棋皱眉道:“你又在说谎了。你是京城人,自小到大,这么多亲朋好友,何至于非得让我陪?”


    喻言默了默,淡然笑道:“亲朋好友虽有一些,但是如你一般的朋友,却只有一个。你与他们都不一样。将我的身份,家世都抛开,我只是我这个人本身,你是我以这种方式交的唯一的朋友。与你在一起,我没有了那些所谓身份和家世的束缚,我觉得很自在……”


    话没说完,因为提到了束缚二字,喻言突然想到了那夜在国子监书馆发生的事,他不由地沉默了,没有再说下去。


    传棋被喻言这番话打动了,原来,在他看来,她是这样一个特别的朋友。他这样看重她。


    她叹了一声,道:“喻言,你是一个挺好的朋友,只是那说谎的毛病若是能改了,那就最好不过了。”


    喻言噎住,半晌后,说:“你听过一个说法没有,有一种谎言叫做,善意的谎言。”


    传棋皱眉看向喻言:“说谎就是说谎,还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


    喻言心道:“若我将心中所想都直白告诉你,恐怕你就要被吓走了,只能以谎言来遮盖。”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乌桐在外面道:“公子,到了。”


    喻言对传棋道:“你于马车中休憩半刻,我很快回来。”


    他掀开帘子,又转过头:“饿了吗?”


    传棋摇头,摆摆手:“你去吧。”


    喻言下了马车,低声吩咐乌桐:“叫人拿些点心,给传姑娘。”


    乌桐心道:她都说她不饿了。但是嘴上还是很顺从:“是,公子。”


    传棋坐在马车里,看着这朱门大院,不由地想起,那日严夫人的话,她话里话外,似乎是在让传棋离喻言远一些。


    又想起了齐韵生气的样子,她似乎也不高兴传棋与喻言来往。


    传棋明明自己也决心和喻言保持距离,在那夜国子监书馆避难之后,她见识到了喻言的疯狂举动之后。


    喻言自己明明也说过,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怎么一切都不做数了?


    怎么喻言又跳进了她的窗,就像他还是王小八的时候,似乎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而她自己,也自然而然地答应了喻言一同外出,还在他家门口等着他。


    胡思乱想中,有人端来了一些点心给传棋。


    传棋恍恍惚惚地接到手里,突然像是惊醒了一般,将食盒小心地放在了马车上,自己下了马车。


    她对马车旁边的仆人道:“我有些事先走了,待会儿劳烦跟你家公子说一声。”


    那老仆人应了下来。


    传棋往女学馆走去,那里才是她该在的地方,她不该来这里的。


    这里总是让她的心,变得很不宁静,变得理不清头绪。


    她走着走着,有些怅然,突然身后有人唤她。


    “传棋。”


    她脚步不停,假装自己听不见。


    “传棋。”


    又是一声。


    “传棋,你等等。”


    声音离得很近,传棋知道自己无法再躲。


    她停下脚步,顿了顿,回过头。


    喻言长身玉立,站在风雨洗礼过的街道上。那双温柔的眼眸,透露着坚定,恍若黑夜中闪烁的星辰。


    喻言换了一身衣服,刚才那一袭白衣已被换下。如今他身披一件青灰色长衫,衫角绣着云纹,简单而雅致。


    长衫的布料,仿佛是产自江南的细腻丝绸,经过特殊工艺加工,仿佛碧波荡漾,云雾缭绕。


    腰间,他系着一条乌黑如墨的腰带,中间镶嵌着一枚精致的玉扣。


    喻言的头发,被一根天青色的发带束起,如同一匹奔腾的幼龙。


    这身打扮,虽不华丽,却尽显喻言的清冷矜贵。


    喻言笑着看向传棋:“叫了你好几声,还以为你是故意不理我。”


    传棋默然,垂下眼眸。


    喻言毫不介意,笑道:“是不是等久了?刚才我不小心碰翻了茶水,所以耽误了一点工夫,换了衣服。”


    “烫到了吗?”传棋问。


    喻言眼神灼灼:“你关心我?”


    传棋又垂下眼眸,道:“随便问一句罢了,你站在这里好好的,想必没有受伤。若是受伤了,你母亲也不会准你出来。”


    喻言心里疑惑:为何突然提到我母亲?刚才我母亲唤我进去,也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我一点也没懂。


    传棋见喻言噎住不说话,她又看看天色,道:“不早了,赶不及去吃那家小店了,我该回女学馆了。”


    她转过身,又停了下来,回头说:“你母亲急着见你,你该听她的话。”


    喻言蹙起眉头:“听她什么话?”


    传棋说:“我猜,她是让你不要同我来往,我猜得对不对?”


    喻言看着传棋,摇摇头。


    刚才严华婉说,男儿要谨记两件事,一来成家,二来立业。告诫喻言,好生复习功课,今冬殿试拿个好名次。明年便可以定门亲事。


    这话,严华婉不是第一次说了。喻言只觉得奇怪,为何偏偏这么着急,让乌桐把他叫回来,只是为了说这个?


    严华婉还说,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但是这话也不绝对,还望喻言警惕。


    这话喻言就更加不懂了。他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柳博容那薄情郎,辜负了传棋这多情女子,所以严华婉让喻言多加警惕一下,别让传棋想不开。


    他又听说,齐韵刚刚来过喻家。说不定齐韵就是来交代此事,她自己在宫中多有不便,而传棋的朋友不多,只是与柳博容和他熟悉一些,如今柳博容靠不住了,于是齐韵便来找严华婉,想要他照顾和开导一番传棋。


    那么这就说得通了。


    喻言突然间有种豁然开朗之感,他说:“我母亲让我请你吃东西,别让女孩子付钱,她特意给了我一个钱袋,你看。”


    喻言拿出刚刚严华婉硬塞给自己的亲手缝制的新鲜出炉的小钱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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