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气逐渐变得干燥,王氏一番话后,传棋觉得嗓子有些痒,咳了一咳。


    王氏随手给她递了一杯茶。


    传棋饮下茶,表情异常诚恳地看向王氏:“我最后说一句,我和他没有关系。”


    王氏脸上还在笑,却透着一丝惨然,她说:“我只是一片好心,劝你一句。我好歹是官宦小姐,曾经也芳心暗许,人家也百般柔情,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人家转个身,就选择了身份更高,对他家更有帮助的人。所以啊……”


    传棋从不见王氏这幅样子,只愣愣地看着她。


    王氏接着道:“我都是如此下场,更何况你。你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外乡商户女子。喻公子现如今对你再好,也只不过是玩玩罢了。你的身份,连一个妾室也远远攀不上。”


    “到时候啊,他照样可以迎娶别家千金小姐,可是你,还有哪个正经人家,会要你?”


    “最好的结局,如果他还要你,你便去做个外室。但是,你甘愿吗?”


    传棋低垂着头,默默无语。面对王氏的话,她已经无力去争辩她究竟与喻言有没有关系了。


    她只是这样静静听着,而王氏似乎也不在乎传棋的回答。


    王氏说:“我告诉你,一个女子如果要得到她喜欢的,而她的父母族人又帮不了她,那便凭她自己去争取。”


    她有些骄傲地昂着头:“我便是如此。我将来得到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她攀附富贵,替人办事,那么,她也终将能得到她要的。


    说罢,王氏走了出去,留下传棋独自一个人沉思着。


    她认可王氏说的一句话,一个女子想要什么,那就由她自己去争取。


    她自小别无所长,独爱读书。父母瞧她以后肯定没办法接手棋社生意,便放开手,找了关系,让她来女学馆读书。


    这是全天下最好的读书之地。


    传棋看一眼桌上的食盒,她不该分心的,她不该的。


    她打起精神,坐了起来。按照昨晚何向明所说,将原本出的题,改头换面,设下陷阱,使之变成另一道题。


    入夜后,她听到有人敲门:“传姑娘,你在吗?”


    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


    “我在。”传棋一边说,一边起身去开门。


    只见门口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


    “传姑娘,我家公子吩咐我来拿回食盒。”


    传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喻言的丫鬟。


    “你等等。”传棋转身去拿食盒,一脸抱歉地交给那丫鬟,“我还没有洗。要不等我洗好,再拿给你?”


    丫鬟愣住,拿着食盒站在原地,半晌才说:“传姑娘,你平时自己洗这些吗?”


    传棋点点头。


    丫鬟道:“你的丫鬟呢?”


    传棋又笑了笑:“我没有丫鬟。”


    丫鬟的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朝传棋略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传棋关上门,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笑。


    她一个小地方来的穷困商户女,竟然刚刚还在为一个首辅家的少爷而困扰。


    他们家的一个丫鬟,姿色俏丽,皮肤白皙,举止得体,连衣服布料看上去都比她的要好。


    她回想起初次见到王小八,他虽有些随意淡然,但举止仍处处透出文雅清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是她当时疏忽了,以为他叫王小八,那便只是一个市井普通人家的孩子。


    传棋家里明明是做生意的,但是她却向来不会察言观色,通过人们的举止衣着去判断对方的身份地位。


    除了会读书,她对其他的一切,都有些迟钝。


    现在回想起来,喻言,这样子一个高贵的公子,却告诉自己他叫王小八,不过是为了隐瞒身份,让她陪他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罢了。


    他若是真的想把她当朋友,那为何有那么多次机会,他都不告诉她真实身份。


    传棋喃喃道:“游戏结束了。”


    她坐回到案前,拆解题目,一直到深夜。


    刚准备躺到榻上休息,只听有人推门而入。


    她朝门口一看,“何向明?”


    只见何向明穿着暗黑衣衫,敏捷地进了她的屋子。


    他朝她伸出手:“题目?”


    传棋将几张纸递给他,他看了看,笑道:“你做得很好。”


    何向明将纸折起收好,对她说:“每隔一日,亥时三刻,我会找你拿题。”


    传棋点点头,问:“我不用再去你们院子了吗?”


    何向明看她一眼,眼里满是怀疑:“不必。”


    “可是,我有时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改编题目,需要找陈琼她们请教一下。”


    何向明听完,眼神没有刚才那样犀利了,他说:“你不会的,就交给她们去改。”


    “可是……”


    “还有什么?”何向明有些不耐烦。


    传棋悻悻地说:“没什么了。我只是觉得,以后见不到陈琼,会有点想她。”


    何向明语气有些柔软了下来:“是让你干活的,不是让你来交朋友的。你和我们,毕竟不是同一路人。事成后,会将你要的钱给你。”


    传棋还想问问,他们是哪路人。可是何向明已经转身走了。


    暗黑的身影,藏入到黑夜之中,渐渐看不见了。


    就这样,传棋白日去出题,夜里回来,将白日的题,进行加工改编。每隔一日,交给何向明。


    她每次想从何向明的口中探听出一些线索,却总是毫无所获。


    转眼,明日便是解除封闭之日了,院内已经将所有多余资料都集中销毁。


    所有人员也已经接到通知,今日内将行李收拾完毕,明日将解散。


    传棋想到明日就要离开,而面对齐韵时,她不知该如何去解释她查到的东西。


    今夜,将是最后一次见何向明了。传棋无论如何,也要查出点什么来。


    她等了许久,一直到子时了,何向明还没有来。


    她有些坐立难安。她站起身,打开门,却见到门口站着一人,那人见到传棋,表情登时有些慌乱。


    “你……”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闭了嘴。


    传棋垂下头,正好就看见了那人的鞋子,奇怪的是,针脚已经不是当日救她之时的那种,现在的针脚细密整齐。


    传棋叹了一声,心想:不知哪个可怜的姑娘,为他做了那么久的针线,却依旧被抛弃了。


    她想到这里,抬头冷冷道:“你有什么事?”


    喻言知道传棋还在生气,气他之前突然转身的唐突,他想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却已经看都看了,解释也是无用。


    他便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洒在他的发梢上,泛着浅浅的寒光。


    半晌后,他说:“与你告个别。”


    “嗯,别了。”传棋抬头看着他,客气而疏远地笑了笑。


    不是再见,不是回见,而是别了。


    传棋不想再与此人有什么纠葛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喻言声音有些低沉,不似往日以王小八身份与传棋相处时,那般洒脱肆意。


    传棋又叹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深秋的夜空,一轮上弦月挂在天际,寒光冷冽,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喻言道:“屋外冷,进去吧。”


    传棋于是转身,走回屋子,关了门,没有回头。


    喻言站在门外,手上拿着一包零嘴,藏在了身后,始终没有拿出来。


    他低垂着头,静静地站着。


    传棋躺在榻上,逼着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门被推开。


    她以为是喻言,刚想起身厉声呵斥,却见到竟是何向明。


    传棋将自己用被子裹住,但何向明并没有打算走近她。


    他将十锭白银,放在桌上。


    “你的报酬。此事结束。”


    传棋隐隐觉得何向明有些奇怪,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传棋道:“你们也要散了吗?”


    何向明背对着她,声音悲切:“你们散了,我们,散不了……散不了,也跑不了。”


    传棋不明白他语气中的悲切,只听到他说,他们还不散。


    她立即说:“明日开始,我能去你们那里吗?”


    何向明头都没回,道:“随你。”


    何向明推门而出的一瞬,皎白的月光照在他的暗黑衣衫上。


    传棋突然发现,他的衣衫上,似乎有血迹斑斑。


    风中,似乎也有一丝血腥味。


    何向明离去后,传棋愣了许久。她只是来读书的,不是查案的,她根本没想到要面对这种事。


    那个何向明,性子有点疯,有点狂,他究竟做了什么,身上的血迹,又是什么人的?


    此时,门又开了,传棋惊得抓紧了被子。


    却是喻言。


    他没走?


    “我一直没走。”喻言走进来,将门紧紧关上,紧紧蹙着眉:“传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去了那个院中院?”


    传棋见不是何向明,便松了一口气,冷冷道:“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喻言重复道:“关我什么事?”


    他又走近了一步,清亮的眸子看着传棋:“抱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我现在还无法给你承诺。”


    传棋惊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喻言:“你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喻言,喻公子,我想要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在女学馆当个学生,好好读书,可不可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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