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严著听见声音,忙赶到里屋来,见太医怀里抱着个小小孩儿,对着床上姬燃笑道:“恭喜殿下诞下长女。”
她二人赶将上来,只匆匆看了一眼孩子,便都来到床边,看看姬燃如何了。
却见她产后十分虚弱,刚听完太医的报喜,就已沉沉睡去了,这时外面雷声已收,开始落下豆大的雨点。
两个月干旱,在这女孩儿诞下这一刻,终于天降甘霖。
姜严著在她床边坐了许久,才见姬燃悠悠醒转,皱着眉头叹道:“疼杀我也,再不生了!”
之后的几日里,洛阳及整个河南道,一连下了数日大雨,解救了连月旱灾。
凰平帝闻之大喜,到洗三这日,她亲自摆驾来到随园看望姬燃和其女。
她见幼儿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又听闻就是她降生当日,洛阳下起了大雨,认为是大大吉兆。当即下了口谕,册封其为晋王世子,并亲自赐名:承。
这一个“承”字,却让祁王如临大敌,他听说后,想到凰平帝对这位刚出世的曾长孙这样看重,隐隐感觉到十分有威胁感。
尽管不悦,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洗三过后,来自祁王府的贺礼几乎压塌随园的门槛,姬燃也回了礼,并热情地下了帖子,请他下个月来吃满月酒。
这天姬燃坐在榻上,正端着一碗红米粥,一面喝,一面听女使在一旁念贺礼单子。
刚听到鲁国夫人送的女子十八金件,就听屋外传来一阵笑声:“月子还没出,就着急看礼单子记账呢么?”
姬燃听声音正是姜严著,忙笑道:“快请进来!”
自从她生产完,姜严著每日都来瞧她,今日还带了郡公亲手做的猪血羹。
她走进屋里,将食盒放在桌上,端出来一晚碗羹放在她面前,笑道:“出锅时我已先尝了一碗,味道好极了,一点血腥味也无,你尝尝看。”
姬燃拿起勺子尝了两口,嫩滑香软,口感像蛋羹,却比蛋羹多了些绵密厚重,味道也十分独特,她又一连吃了几口:“果然是美味!”
这时有养娘将世子姬承抱了过来,姬燃伸手接过来搂在怀内。姜严著见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四处在看,与刚出生那时相比长开了许多,笑道:“小孩子可真是一天一个模样。”
又闲话了半晌,姬燃到时间要小憩,姜严著便起身告辞,拿着食盒离开了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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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洛阳十多天,知意带着吐火罗王子哈迪一路快马加鞭,这日已到了敦煌。她见那王子实在有些体力不支,便吩咐人马在敦煌停留两日再行。
这一行人用的是洛阳禁军的密符,进城后被郡守亲自引入一件预备好的驿馆。
知意吩咐亲兵在驿馆内收拾东西,她则独自登到城墙上往西望去,算算时间,再有十多天即可到达龟兹,一切还在她计划之中。
这时哈迪带着那个翻译侍从,也走到城墙上来,哈迪十分客气地问道:“敢问将军,我们是不是很快即可抵达边境?”
知意回头瞅了他一眼:“从洛阳到碎叶镇,我们现在才走了不到半程。”又疑惑道:“你从吐火罗往洛阳去,不是也走了很久么?”
他叹道:“那时路线不明,走了许多弯路,不曾想这样快马直行,竟也要走这么久,果然东方贵朝幅员辽阔。”
知意听他言语得体,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不过十八九岁,模样生得倒也不讨人厌。
万里奔波只为复国,想来十分不易,语气便缓和了两分:“你西域小国,头一次来到我朝,也算是开阔眼界了。”
这时她忽然想到,这段时间光顾着埋头赶路,都没细细问过吐火罗境内境况如何。
于是她转过身子,问他道:“你们吐火罗境内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你可清楚么?”
哈迪想了想,说道:“我父王被杀后,由上将军带着王宫内军队护送我和妹妹逃了出来,现在东南边一个小城之中,约有一万兵马。”
知意皱起眉头:“只有一万?”
哈迪点点头:“但波斯推上王位的新王根基很浅,民间多有不认可的,许多地方零零散散有自建队伍,反抗新王,所以国内四处都有战火。我这次请贵朝援助,就是想从东北侧入境,一路收复这些民间分散的反抗队伍,然后夺回都城。”
“你有多少把握能收复这些散兵游勇?”
他见知意问得直白,也不恼,认真想了想,回答道:“东北面是我母后家族所在的城池,从那里往京城一路都是王族后裔所在的地域。我们若走这个线路前往都城,沿途至少可以收复五万人马。”
知意点点头:“若你估算的不错,那么夺回都城问题不大。”
她见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便又说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休整一日,后天继续启程。”说罢也不等他们说话,径自去了。
哈迪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对身边侍从说道:“我本以为东方派遣这样一位青年将领,是轻视我国,但现在看来,此人最合适不过。”
后日启程,这一队人马仍旧是急鞭快赶,花了十二天,抵达了龟兹。
知意带哈迪拜见了安西大都护姚苏锦,将洛阳来的秘密文书交给了她。
她展开细细看过,明白了朝中的意图,点点头,只说:“你们也不必在此过多停留,用过午饭就回碎叶镇点兵吧。”
知意领命带了哈迪出来,他见这样快汇报完毕,却有些意外,原本准备了满腹说辞,没想到大都护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就让他们出来了。
这让他开始有些担心是否朝中意见有变,他让翻译将自己的顾虑说给知意听,知意摆摆手:“你过虑了,近期我们开始跟波斯通商,龟兹有许多波斯人,若被他们知道你来拜访大都护,多有不便。”
哈迪想了想也有道理,便没说什么。
另一边,跟她们一同从洛阳出发的那中尉,一进龟兹就跟知意分了手,独自到丰乐钱庄,来找姒孟白。
姜严著回京后一别两月杳无音信,姒孟白已经反复思量了好长时间,是不是可以写封信寄到洛阳勒马听风街鹿园。
可是他想不出有什么由头写这封信,也不知道这信寄的是否有些唐突,更不确定她如今是否还住在鹿园?
就在这个时候,一封来自洛阳的信,让他有些惊喜。
这信的封面是空白的,但信封背面的蜡封印他认得,是姜严著手书的“姜”字,让人打成一件铜印戳,盖在蜡印之上。
他先没着急拆封,只是问道:“姜帅一切都好么?”
那中尉笑道:“一切都好,晋王殿下上月诞下长女,想必邸报也已到达龟兹了,这段时间姜帅想必忙着在应付各种宴请。”
姒孟白点了点头:“邸报正巧也是今日到的,陛下得一曾长孙,真乃社稷之幸。”
那中尉点头道:“我一会儿去驿馆补个觉,请公子先看信,若有吩咐我正好带回碎叶镇。”
他忙说道:“好,好,中尉辛苦了!”说着送她出了门,自己再回到书房内看信。
他拿出那封信,打开蜡封,郑重地轻轻将信纸取出,展开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一遍读完又读一遍,一连读了三遍。
全是公事,一句私语也无。他读来读去,恨不能从字里行间抠出一两个字,能代表她有在挂念他,但并没有。
他没来由的有些失落,但信中所言之事却是要紧的。姜严著请他再去一趟波斯,将上次他们去时,看到过的当地宝驹,购置八匹,然后亲自送回洛阳。
她没有在信中直言这八匹马是做什么用的,只说事关重大,要烦请他亲自送去。
他想着,近日正好钱庄各项事情已打点整齐,他也是该回洛阳的钱庄瞧一瞧了。于是并未耽搁,只带了一个伙计,打点了一些简单行李,顺着新开的宽阔商路,往波斯赶去。
这天,知意已在碎叶镇点好了五千兵马,都是她素日亲自带的将士,她自己做了主帅,两位副帅都是她从前在蜀军带出来的。
因这次属于秘密行动,不能打军旗帅旗,她也没穿陇右军制式的战袍和披风。而是穿了姚章青另外给她准备的衣服,样式都是她自己事先选好的。
出发这天,知意换上了靛蓝色锦缎战袍,外面照着银色山文甲,胸前多加了一个银色虎头护心镜,肩头是两块银色兽吞护肩甲,固定着身后象牙白披风。
一身蓝白银配色,不像陇右军以往的黄红色气势汹汹,却另有一种凛冽肃杀之气,让人见了不禁胆寒。
她身后两位副帅包括士兵,皆是相同的战袍。这时日头已落,姚章青亲自送她们出城。她站在城头上,看着这只没打旗帜的“无名”之师,步伐稳健地踏入黑夜之中。
按照先前指定的计划,她们准备从西北侧商道附近,悄悄进入吐火罗境内。
为确保进入吐火罗境内不被发现,她们在边境处埋伏了三日。这天日落后,知意派出去的一小队侦察兵刚刚回来,她们准备趁着这时对面换防,神不知鬼不觉地跨过边境线。
却不想,正往商路边缓缓靠近时,这支队伍却被对面商路上另一支异常敏感的商队发现了。
东西方的商路上,夜间一般很少有商队赶路,因为那些商人选的多是易于保存且价值高昂的商品,犯不上为了赶时间担走夜路的风险。
所以正常来讲,这段商路此刻应该是没有人的。谁知这天正碰巧,有一支急于赶路的马队从波斯的方向往这边来。
那马队里都是清一色的波斯国宝级汗血金马,闪亮的浅黄色皮毛,在黑夜里都映着光泽。那些马儿十分敏感,隔着老远就嗅到了知意这支军队的气息。
于是那边马队里瞬间有不少马匹开始嘶鸣,知意心道:“不好!”
这么大的动静,要不了多久,就会惊动吐火罗边境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