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璎本就神色不佳,听她这样问,更觉恼怒:“阿姊每次见了我,口中一刻不离晋王,原来她才是你亲手足,我竟是个外人!”
姜严著见他语气很不对,全没了一点从前的温和,于是朝姞项玉使了个眼色,叫他先出去,姞项玉会意,起身告辞。
她走到他身边主位上坐下,伸手给他添了杯茶,语气柔和:“怎么,吵架了?”
“没有,我只是想来瞧瞧,什么叫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那这次来的路上,可瞧见了?”
“瞧见了。”
“那就可以缓缓东归了。”
姜云璎仍旧十分低落:“我不回去,是她许我出来散心的。”
她笑道:“散心也总得有个尽头,你一路走到西陲来,到了我这,再往西可就出了国境了。”
他赌气道:“那我就转道往南,去蜀中看看。”
姜严著听他话中带气,想来走了这么远还没能消气,看来这次矛盾真是不小,但他没说,她也不好追问,只是笑道:“好,你要散心尽管散,只是你这两颊胡茬得清理清理了,我怕等你走到蜀中,已成了个野人了。”
他听她这样说,赶忙下意识摸了摸脸,这次出来他根本无心打理仪表,路上也不方便,所以许久没有剃须匀面了。
姜严著见他抚脸不语,又说道:“你可曾听过这话,说男人就好似盆栽,一日不修剪,杂草丛生,三日不打理,不堪入目。”
他听了一惊:“我现在已经是不堪入目了?”
姜严著笑道:“差不多快是了,我找人带你下去洗漱收拾收拾,你就在这住两天,感受一下西陲风貌,等你想说话时,就来找我。”
说罢找人叫来姒孟白,请他带姜云璎去休整打理一下。
过了两日,姜严著见姜云璎情绪稍好了些,便带上他和随侍的晋王府禁军侍卫一起,出城跑马。
她们慢慢来到一片高地处,往远望去是一片连绵不绝的荒原,上面盖着薄薄一层雪。因开春逐渐变暖,山上的雪一点点化成了泥,所以有些地方是白色,有些地方是黄色,有些地方是黑色,搭配上灰蒙蒙的天,形成了一幅清冷的画卷。
站在这样天高地阔的风景面前,人仿佛成了最微不足道的蝼蚁。
姜严著和姜云璎骑到高地上停了下来,晋王府的侍卫遵照姜云璎的吩咐,远远地隔着五百步的距离跟着她们。
她两个骑着马停在高处,姜严著笑问道:“此处没有旁人了,你们的事,总可以跟我说说了吧?”
他长长叹了口气:“竟不知从何说起。”低头想了想,又说道:“去年中秋,她从浮海阁梳拢了一个弹瑶琴的男伎,给他置办了宅子,时常呼朋唤友,过去宴饮。”
姜严著眉间微蹙:“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从来不是贪图享乐之人,你从小和她玩大的,应该也清楚。如今这样,是京城时局有变么?”
他摇了摇头:“倒也没甚变化,只是祁王近来颇为得意,所以她除了御史台份内的事管一管外,平日里也不过问其余政务。只有鲁国夫人的母家妘萧氏,在朝中势力颇深,处处给祁王使绊子,闹了几次矛盾,甚至在朝堂上起了两次争执。我听人说,这都是因为祁王起兵害得废帝退位,使他们没了靠山,所以才针锋相对起来。”
姜严著低头沉思片刻,看来京中各方势力都在暗流涌动。晋王从前被废帝辖制得很严,在朝中没甚底子,所以如今也不便出头惹人注意,要紧的是趁着妘萧氏分走祁王的视线时,暗自培养自己的班底。
这也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梳拢琴师这事,看来也不过是为了让祁王以为她胸无大志罢了。遂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在外养个小郎,你也不必介怀成这样。”
“我介怀的不是这个。”姜云璎踟蹰片刻,像是在努力整理语言,以便能准确表达出心中委屈:“她决定要同那琴师生个孩子。”
“什么?”
姜云璎四下看了看,生怕被人听去,好在那队护卫仍是离得很远,他们周围只有地上的碎石块和荒草,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她过年时私下同我说,那琴师面相宜女,她一早就合了那琴师的卦,若能与他生下一女,那女孩儿将是口含天宪的命格,主大贵不可言。”
姜严著皱了皱眉没说话,她知道姬燃从少年入道开始,便十分擅长卜卦炼丹,而她算的大卦,多数都是准的。
他见她不语,语气委屈又生气:“你说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同我就生不出口含天宪的女儿么?”
姜严著看了他一眼:“这种事情,玄之又玄,没准你还真不行。”
她这话险些没把他气得背过去,她又嘱咐道:“这话以后万万不可再说了。”
姜云璎仍是不乐:“我知道,所以只同你一人说,我母亲我都没告诉。我只是生气,又不是想找死。”
姜严著点点头:“所以你接下来想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在外散心。”
他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我离开洛阳的时候,她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你就这样丢下有身孕的她跑出来?”
姜云璎更加委屈了:“不是我丢下她,是她赶我出来了,说看见我就想吐。”
她听他这样说,虽然感觉有些可怜,但又不禁感到好笑。姜云璎看见她笑,怒道:“阿姊,你怎么同她一样冷血无情,这也能笑得出来!”
姜严著止了笑,说道:“我不懂你在气些什么,横竖你现是名正言顺的王后,她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又不用你辛苦怀胎,又不用你出力生产,你有什么可忿忿不平的呢?而且她的孩子单只随她姓姬,连父氏也不必加,生父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一番话把姜云璎说得怔住了,他确实在见到姬燃十分宠幸那琴师时,一度担忧自己将会被取而代之,但想到他只是个伎人,绝无这样可能。只是心中还是又生气又难过,只因觉得姬燃不再待他如从前了。
她见他低头沉默,又道:“我且问你,你觉得你凭什么做晋王后?”
“什么?”
姜严著悠悠说道:“当初她议亲时,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订了你?英国公家长男,貌虽逊你两分,但品格才干样样强于你,父亲又在朝中手握重权,比你对她更有助力。还有礼部尚书家三公子,容貌绝尘,恭顺有礼,人称菩萨郎,又是累世书香门第。她那时虽被废帝忌惮,但到底也是个亲王,这些人里头,她选谁都可以,但她执意订了你,难道不是为的你们从小的情义?她若果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呢?”
她见他仍旧沉默,又说道:“你从小喜欢她,又曾来信同我说,只求陪伴她左右,其余再无所求。怎么人一旦得偿所愿,便会得寸进尺起来?”
姜严著看他低头沉思不语,她抬头看了看天:“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城了。”
她们勒马转身,见到那班侍卫仍旧在五百步开外等着,姜云璎叹了口气:“说是护卫,实是监视,我一刻不能离了他们的视线,走出来这么远,我还是在王府里,真是没劲。”
姜严著笑道:“你若铁了心不想做王后了,我现在就带你甩开他们。”
“算了,回城吧。”姜云璎闷闷地说道。
她看着他还有几分低落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又过了两日,姜云璎在碎叶镇也呆得实在无趣,城中自从开了商路,人虽然渐渐多了起来,也有了两个集市,但比起洛阳来说,到底还是萧条许多。他其实想要回洛阳了,只是又不知道姬燃是什么态度,所以十分踌躇。
这天,突然有个从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的禁军小队,来到碎叶镇,说是给镇守使送的东西。姜严著在大营正厅上接过来,是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长条物件,那领队说:“是晋王府送来的。”
姜严著会意,点点头让他们到偏厅吃茶休息,她抱着那个东西来到临时给姜云璎住的屋子,推门见他正在屋里翻看一本西域诗集,她将东西放在桌上:“来,看看她给你送了什么?”
姜云璎先还没反应过来:“谁?”
她拍了拍桌上的东西:“晋王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他忙走上前来,姊弟二人一同拆开了油纸,只见里面是一捧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姜严著有些吃惊:“这还没到三月,洛阳的牡丹都已经结花骨朵了?”
姜云璎摸着那花,微微笑道:“这是温泉宫的牡丹,比别处开得都早。”
姜严著拍了拍他的肩:“她这是想你了,催你回去赏牡丹,再有两个月,京城赏花大会也该开始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出来的时日也是够久了。”
第二天一早,姜严著便送了姜云璎的车马队出城,他在车上打帘说道:“再有几天就是阿姊的生日,我却匆匆离去,实在有愧。”
她笑道:“军中简陋,也不兴庆生。你平安回去,好生照顾晋王,我就心满意足了。”
姜云璎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
送走了姜云璎,她回城刚进大营,就见到有个亲兵带着一个姚章青的手下在营房门口等她。姜严著微微点头:“进屋说。”随后她走进屋里,不紧不慢地在桌后坐下:“怎么了?”
那个手下说道:“将军,矿山告急。”
她皱眉问道:“吐火罗派了多少人来?”
“约有五万。”
果然她所料不错,吐火罗见哈孜战败后,不甘丢失矿山一带地盘,派了大军前来,不过这个人数还是有些超出她的预期。
她沉思片刻,叫来了姞项玉,两人商议了一番,点了五千人让姞项玉的一个亲信千户带兵前去矿山支援,并给姚章青带了三个字:“撑三天”。
随后她留姞项玉和其副将守城,自己又另外点了一万人马,出城朝着与矿山相反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