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女性声音:“派出所民警,开一下门。”


    老式门锁挂着铁链,打开后留出五厘米缝隙,足够洛白棠看清门外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天蓝色短袖制服,袖章上印着警徽。女性心思细腻,察觉出她的疑虑,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


    女警官出示给她,“我们是玉兰路派出所民警,昨天晚上七点十分接到你的报案,你是叫洛白吗?”


    洛白棠没想到办事效率这么高,她看清警官身份,点点头,打开了大门。


    他们走进来,先是环视了一圈住所,整个空间只有一张可供书写的圆桌,上面堆满了杂物,有口袋,有酱油瓶,还有一些废弃的报纸。圆桌后是一条床单,用一根绳子悬挂起来,他们猜测背后应该是另一处私人空间。


    女警官皱起眉头,在洛白棠清理杂乱的桌面时,询问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洛白棠:“并不,还有我的外婆。但……她昨天去世了。”


    警察本能迫使他们注意现场。男警官已经撩开床单,打量了一下被隐藏起来的空间,结果在意料之中,是一张老式蚊帐床。


    男警官针对她的回答询问道:“是因为昨天那场车祸吗?你外婆的去世……”


    女警官显然也有这个猜测,她脸色凝重,迅速打开手上的本子,“你不要害怕,现在请如实告诉我们。如果这场车祸与你外婆的去世有关,那么肇事者就不仅仅是逃逸,我们需要对他进行重新量刑。”


    洛白棠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报纸旁边有一个信封,是很常见的那种薄牛皮纸。


    她转过身,将信封压在报纸底下,一块收到旁边的柜子里。


    洛白棠:“不是因为那场车祸。事实上,昨天我出现在医院那边,也是因为带我外婆看病。嗯……她情况很不好,医生抢救失败,所以……我昨天忙着处理她的后事。这件事并不影响你们缉捕肇事者,对吗?”


    女警官面色缓和了些许,她点头:“只要触碰违法乱纪的事,我们公安机关都有责任进行处理。请你放心这一点,并且相信我们。”


    洛白棠回以信任,“距离我报案仅过去一个晚上,你们能亲自上门联系我,这是我没想到的。”


    男警官坐在一边,解释道:“其实昨天我们民警检视天网记录时就发现了这件事。但因为没接到报案,我们收集到的身份信息比较有限,无法及时联系你。”


    女警官:“幸好你昨晚电话联系了警局。因为案件特殊,我们警方对此高度重视,再加上你的身份信息检索出来,所以今天早上由我们玉兰路派出所上门专访。”


    洛白棠敏锐地察觉出他们的话。


    案件特殊?她是无意中牵扯进什么了吗?


    洛白棠:“抱歉,我想先询问一下。我刚发生了一场车祸,这属于交通事故,除了司机逃逸以外,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情况。那么,你们说的案件特殊,是……?”


    两位警官面面相觑一眼。女警官无奈说:“是的,这就是我们上门的原因。天网监察到,有一辆□□经过玉兰路五医院时,撞到了路边行人。虽然行人——也就是你,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并且离开了那里,但车辆逃逸,再加上伪造车牌,我们无法准确追踪肇事司机。”


    男警官补充道:“不然通过车牌号,我们早就可以锁定肇事者了。不至于今天还过来专访。”


    这听起来像是自己无意间挖掘了不法分子的轨迹。


    两名警官很有效率,不出半小时,他们进行了无比详细的谈话,大致信息已经被女警官记录下来。


    临到最后,洛白棠提出自己的疑问。


    洛白棠:“这个司机有问题?”


    女警官盯了同事一眼。事关案件,再多的不能透露。后者站起身,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如果有时间,最好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肇事车辆我们肯定会继续追查,有了新消息会再联系你。哦对,你有联系方式吗?”


    洛白棠:“没有。我还是个学生。”


    女警官合上记录本,提醒她的同事:“系统里不是有居民电话吗?到时候联系那个不就好了。”


    男警官指了指床单后的空床,意思很明显,“那是她外婆的联系方式,不是她的。”


    居民电话留的是张桂芬,昨天已经去世了。女警官神色有些懊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洛白棠站在电视机旁,昨天她没有把精力放在这里。毕竟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现在,她的目光停留在这个老式物件上,它四四方方,摆在柜子上,像个大石墩挡住了那面墙。她只需要多看两眼,就能顺便发现墙面有一排插线。其中一根越过了柜面,从玻璃杯旁穿过,消失在下方没扣紧的抽屉里。


    她拉开抽屉,发现一部正在充电的老款手机。


    洛白棠拿起手机,朝两位民警摇晃了下手臂,“我想,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继续用这个电话。或者保险起见,你们可以留一个电话给我,我会再联系你们,询问一下后续进展。”


    男警官认可她的建议。他留下一个联系方式,然后两人走出了大门。


    ……


    这部手机并不算常见,老款式,小屏幕,大键盘。大概除了拨号和短信没有别的实用功能。洛白棠尝试打开相册,发现里面除了两张系统图片,别的什么也没有。可能是这部手机像素低得离谱,让人没有什么拍摄欲望。


    打开联系人,里面有很多陌生名字。洛白棠没太纠结这些,她又翻开短信,略过那些欠费缴费提醒,她找到一些比较有价值的短消息。


    比如这个叫做“小宁”的联系人。


    短消息大多是一些问候和关心的话,不难猜出,这就是刘阿姨口中的洛宁。


    洛白棠这个时候已经回到桌旁。她坐在柜子前,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取出刚刚收进去的报纸。


    报纸下面压着一个信封。


    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字迹。她翻过来,背面也很干净,什么都没有写。洛白棠确信,就在昨天,这张桌子上没有这个东西。她思考了两秒,猜想洛宁昨夜一定回来过,并且留下了这个信封。


    她撕开信封。出人意外的是,里面是一叠不算薄的红色纸钞。


    洛白棠大致估算了一下厚度,约莫有两千块。


    她神色有些微的复杂。两千块,刚经历过昨天一切的洛白棠,已经能大概知道对于这个贫寒的家庭意味着什么。刘阿姨说洛宁学习好,并且还在外兼职。那么这笔钱对于还在上学的洛宁又意味着什么。


    洛白棠打开手机,联系人选项停在“小宁”。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洛宁,到底去了哪里?


    从这些短信不难猜出,这个男孩是个不善表达的人。难道他一大早就跑去殡仪馆吊唁了吗——毕竟他们没有钱购买墓地。


    洛白棠动动手指,下一秒按下拨号键。


    她头疼地想,她这个兄长可能比想象中关系要更紧密。


    ……


    申城今天没雨。但也不算一个晴天。


    多云的天气让太阳时隐时现。风变得湿冷,吹在皮肤上有些泛凉。现在还是上午,人流不算多,整个街道比较空旷,坐在长椅上,只需要一抬头,便能看到冰冷耸立的高楼大厦,霓虹灯牌闪烁流转,3D广告大牌环绕着、高高俯视行人。


    一个少年就坐在这张长椅上。


    他正在阅读一份报纸。风吹过来,薄薄的纸张发出哗啦声响,它们折动、弯曲,然后随风低头,露出少年清隽的脸。他垂着眼睛,双手再次抖开报纸,丝毫不受影响般阅读上面的文字。路过的人或多或少投来目光,有的赞叹于他容貌,有的惊讶这年头还有年轻人看报纸,而且还是证券时报。


    大概是风确实有些影响,或许别的什么。少年的眉毛浅浅地压下来,他有一双贵气优越的眉眼,所以更显得鼻梁高挺,眼眶深邃。


    他合上了报纸。将它搁置在长椅上,然后起身,走向了街的另一侧。


    证券交易所的大门已经不像五年前那样挤满了人群,但还是热闹的。他停在花岗岩阶梯下,距离不算远,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大厅里面色各异的股民,他们紧紧盯着黑色走字屏。


    股市厅基本都是散户,数额小,入股较散。炒股这件事,基本都是操盘手的对赌。他们往往在合法途经中减少风险,控制盘面。


    师吾宁对此并不陌生,相反,上辈子死前的一个月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股市的交易。


    正常来说,师吾宁只需看一份结果报告,无需多做什么。开盘,抛售,平仓,清仓。这些证券交易有自己分属的子公司,会有专人处理,一般而言,危机会迅速扼杀摇篮。资本界不养废人,如果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也不必在公司继续干下去。


    但凑巧的是,贸易链波动,交易商出了问题。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他收回思绪。


    师吾宁走上台阶,眼前是越来越近的玻璃门……


    “叮铃铃——”


    尖锐的铃声响起来,就在他摸上玻璃门的那一刻。


    门口站着保安,眼神有点奇怪,似乎看不明白现在的小年轻居然还有用翻盖手机,而且这个人还要进交易大厅,他想到这里,随之眼神里又带起了然。这里是股市,股民就是这样,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


    师吾宁倒没觉得什么。情况特殊,他目前无法更换一部通讯设备。


    来电显示“外婆”。


    他大概可以猜到是谁打来的电话。


    在铃声响至最后一刻,他接通了这个电话。


    只用一秒钟,他可以准确判定出这个听筒有多么劣质。滋啦乱响的电流声,吹过他耳畔的风声,交易厅大门被人推开,里面传来喧嚣吵闹的人声。


    少年停在门口,他抬手掩上玻璃门,隔绝了喧闹。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