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退到今日生辰宴尚未开始前,稍早的傍晚时分。


    顶着司马绯壳子的谢淼被安置于凤仪宫休息,谢蓉芝领着婢女们前去章华台赴宴,一行人刚走没多久。


    谢淼才转醒不久,脑袋仍然昏沉,他原本打算按照谢蓉芝的话留在凤仪宫中好好休息,今晚不去章华台凑热闹,也可以躲个清净。


    刚躺下没多久,晓芸在门外轻轻叩门。


    “公主,您可能得先起来一下。”


    谢淼睁开眼,抬手用手背覆上眼皮回缓,少顷后调整好状态坐起身子。


    “进来吧。”


    晓芸推门而入,谢淼隔着屏风看见小丫头身后还跟了一人,不由问道:“你身后的人是?”


    还不等晓芸回答,那人直接跪在地上并将原本提在手上的食盒置于身侧。


    “拜见四公主。”


    这人应当是前来送膳的内监,可看起来却又不仅仅是来送膳这么简单。


    谢淼直接下定论,“你不是原本该送膳的内监。”


    那内监抬起头透过屏风直视着四公主,“请罪的话容在下之后再说,现在有一事十分紧急,请四公主先耐心听完。”


    “在下是五公主宫内的唐沐,四公主应当知道在下的身份。”


    典逸誊写给谢淼的名单中,唐沐的名字排在首位,谢淼自然知道这人是谁,他没有答这话,只是静静等着唐沐接着说下去。


    “五公主刚从梨苑回来,绑了所有内监威胁典逸帮她做局,要在今晚的生辰宴上空口诬陷您与内监厮混。”


    唐沐垂下眼帘回想起方才在栖霞宫司马黛兴致勃勃对他阐述的计谋,她竟忘了他与典逸他们一样,都是被她强掳进宫的,对他丝毫不避讳。


    今晚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司马黛想在生辰宴上让典逸现身公然对司马绯做出指控。正好她下午看着司马绯晕过去,想着这位四姐姐应当不会出席生辰宴自辩。


    到时候典逸的指控一时间得不到正主的辩驳,赴宴的又都是各大家族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管事情最终如何收场,必定会流出难听的传闻,这样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司马黛不信沾染上这种流言,谢淼和他那个当皇后的姑母还会对司马绯另眼相看。


    她甚至告诉唐沐,她并不怕典逸会暴露些什么,反正那些人归根究底是她表哥余盛弄来的,他今晚见事情闹大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到时候她再拜托表哥将送去梨苑那些内监全部了结掉,一切不就都回到正轨了吗?


    司马黛说这些话的表情再次浮现在唐沐眼前,他眼底戾气一闪而过。


    唐沐再次抬眸望向屏风后面的人,“今晚若是司马黛的计谋得逞,典逸他们几人的性命定然不保,还请四公主救下他们。”他这句话中已经不再将朝夕相处的那人尊称为五公主,还让人听出了几分厌恶。


    谢淼没有立刻答这话,他起身披上外衫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唐沐对上视线拱手过额行上一礼。


    待看清跪在地上之人的容貌,谢淼不动声色地微微蹙了蹙眉,这般熟悉的眉眼很难让人不将唐沐和谢家十三郎联想到一起。又想到这人是最受司马黛宠爱的内监,谢淼当下心中升起一阵浮躁。


    谢淼冷了眉眼,话却是对晓芸说的,“告诉凤仪宫宫人,将皇后娘娘备下的衣裳取来,我要赴宴。”


    他又看向唐沐,“我要带你面见圣上,将这几年的遭遇和盘托出,你愿不愿意?”


    唐沐郑重地俯下身子,“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


    谢淼强撑着身子本就面色不好,临行前还特意让晓芸多涂了几层粉更显病容,还没走进厅内,远远就听见司马黛的污蔑之言即将脱口。


    司马黛正跪在皇帝陛下身前,她自认计谋完美,完全听不进姐姐的劝阻,执意要报上准备好的说辞。


    ‘司马绯’的到来着实令她吃了一惊,她咬咬牙准备继续照原计划行事,可最终还是被司马霜接过话茬。


    司马黛强压下心中的不甘,配合起姐姐行事,之后听司马霜解释一番才意识到姐姐的计谋确实更为精妙!


    司马霜并不打算让典逸空口诬陷,事情真要闹大细查起来不知道会出何种差错,她要诱使司马绯前去早已布置好的暖房,然后引皇后娘娘前去当场抓个现行,到时候司马绯百口莫辩,只能受下这局。


    最后事情不会闹大,她们还能让谢淼和谢蓉芝对司马绯改观,甚至厌恶。


    姐妹两没想到这事还有个变数,那就是披着谢淼皮囊的司马绯本尊。


    谢淼前脚刚被翠云带去暖房,司马绯后脚就跟了过去,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那副身子往坑里跳?


    早在谢淼顶着她那副病弱的身子出现在章华台时,她就命常随调用了传玉鸟。


    留风正在某棵树上放空自己,他自从驾车送主子和常随进内城后就一直在这处待着。


    传玉鸟这时飞来,主子要他立马偷偷跟着传玉鸟去找他们。留风一刻不敢歇,赶到地方时公子正独自候着,想来是留常随在宴会厅内斡旋了。


    司马绯甫一见到留风,转身就往里走,“你跟着我,这一路估计会有不少藏在暗处的家伙,全部找出来揍晕,别让他们有半点传递消息的机会。”


    留风吐出嘴里的草根,疑惑地挠了挠头,抬步跟上越走越快的主子。


    这一路确实有好几个躲在暗处的家伙,留风在对方有所动作前就出手解决了。


    司马绯停在一处房门前,不远处的留风刚将揍晕的人藏好,他掸了掸手朝主子飞来。


    屋内有女子的谈话声。


    翠云自觉事情已经办成,她得趁药效发作前离开,好在四公主一出外厅就让晓芸去梨苑给她拿衣裳,她不用费心思再支走晓芸。


    “奴婢忘了五公主还有其他吩咐,先离开一会儿,等下再回来接您。”


    翠云又特意朝里间的方向说道:“那奴婢这就告退了,请四公主在此处好好歇息。”


    那里,躲了司马黛早就安排好的典逸。


    早先宴席上,谢淼并没有喝司马黛敬上的那杯酒,喝的是自己桌前的那杯。


    宴席中途婢女们照例统一给所有宾客换置了餐具,谢淼桌上的餐具就是在那时候被动了手脚。


    他们这桌的餐具上都被涂了薄薄的一层“美人梦”,这是一款极烈的房中药,遇水即溶。司马霜并不怕会误伤司马葶,毕竟这药需要焚上对应的香才能激发效力。


    而现在谢淼所处的暖房中,早已焚上了“沉梦香”。


    里间的典逸捏了捏拳,他早先将事情告知唐沐就是想让四公主提前做好应对准备,没成想会令司马黛临时改变计划害得四公主落入这种处境。


    翠云喜滋滋地将手按上门把,还没使上劲就被推了回来。


    司马绯吩咐留风在外面稍远处候着,自己进了暖房,她沉着脸冷凝向跌坐在地上的翠云,“说,你主子在谋划什么。”


    翠云跟着司马黛这么久,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主子心尖上的谢公子,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淼抬眸望来,眼底闪过一眸诧异。


    司马绯敏锐地闻出了房内不同寻常的香味,呢喃出口,“沉梦香?”


    她微眯起眼扫向翠云,“司马黛给他喂了美人梦?”


    这话听得谢淼身形一震,这药他也听说过。


    翠云的脸登时一片煞白,怎么也想不到谢家十三郎也知道这等腌臜的药。


    见她这副表情,司马绯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三步并作两步凑到谢淼身侧抓起手腕抚上。


    谢淼隐约意识到司马绯会医术,等着她的定夺。


    司马绯短暂号了会儿脉后放开了手中的美人腕。


    谢淼见她神色并不慌乱,“你有解药?”


    司马绯淡淡答道:“不需要解药。”


    翠云听了这话疾呼出声,“怎么会不需要!刚刚四公主明明用了桌上的膳具,还不止一次!”


    司马绯转头紧紧盯着翠云的眸子,语气空灵,“翠云,听到响指后,我会成为你的主人。”


    翠云乍一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司马绯一声响指自指尖弹出,翠云的眼神顿时变得空洞迷蒙,“是,主人。”


    “告诉我司马黛今晚的谋划。”


    翠云的声音毫无感情,木然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司马绯再次紧紧盯着翠云的眸子,“翠云,听到响指后,你会走出去关上门并且忘记见过我。”


    一声响指破空,翠云乖乖地推开门,等她站在门外将房门关上后,整个人才回过神来。她一时间有些迷茫,自己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外?又想起已经办成的事,她抬步向主子回禀去了。


    谢淼全程默默地看着一切,心中不可谓不惊异。


    良久,他开口,“你会巫术?”


    司马绯睨向他,语气冰冷,“不愧是谢公子,似乎见怪不怪?”她转眸探向里间,“典逸,你出来去外面候着。”


    翠云刚才早就将典逸暴露,只是他也被谢家十三郎的所为震撼在原地,迟迟没有思考该不该出来。他刚才还不明白‘谢淼’是如何办到那等事情,听‘司马绯’一说才明白那竟然是巫术。


    本朝禁巫,可世人绝对想不到身为绝世公子的谢家十三郎居然会巫术!


    典逸顺从地听从了司马绯的指令走出屋外,脑中思虑万千。也终是安了心,至少四公主今晚不会有事了。


    屋内只剩下了两人。


    谢淼的神情漠然,“你对我,没有半点信任。”


    司马绯迎上他的视线,“你又何曾,对我有过一丝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