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芸搬着一摞书从侧屋走出,那书足有她脑袋那么高,小丫头个子娇小,力气却不小,硬是抱地稳稳当当的。


    在院子里打扫的王茂才见了,赶紧丢了扫把小跑过去,他伸出双手,“晓芸姑娘,我来帮你。”


    晓芸从小书山后探出脑袋,“不用不用,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可以。”


    一番推诿下,王茂才没有继续跟上,却还是不放心地远远目送晓芸进主屋。


    屋内,谢淼仍然在看策论。


    晓芸将书重重放在桌上,引得谢淼微微抬眸。


    晓芸掸了掸手,“公主,您之前爱看的书应该都在这了。”小丫头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谢淼放下策论从小书山中随手抽了一本——《山野异志》。


    应当是一本讲山野中奇闻怪事的书。


    谢淼又拿起一本——《江湖第一神农》。


    这书是讲主人公如何种田?


    再下一本——《周游列国记》。


    谢淼随手翻了几页,里面是笔者周游各国的游记,其中许多页还配了插图,图文并茂极其生动。


    谢淼抿嘴,眼神微动。


    晓芸观察到主子神色有异,担忧地问道:“公主,如果您实在看不进这些书,就先别看了?”主子这几天看的都是策论之类的书,强行再看这些现在毫无兴趣的书确实可能有些勉强。


    谢淼又翻了一页手上的《周游列国记》,竟是这么一页一页看下去了。


    晓芸面上一喜,“看来公主您喜欢这书,这就对了!这本您之前看了好几遍,有好几晚还是抱着它入睡的。”


    “您以前虽然也看策论,但也只是偶尔看看,平常最喜欢的,还是这些畅游山野的书。毕竟您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皇宫自由自在地生活呀!”小丫头回想起当时主子给自己阐述‘宏图壮志’时的表情,不由笑弯了眉眼。


    谢淼的指尖顿住。


    晓芸继续喋喋不休,“您如果没那么喜欢那谢家十三郎,还是早点断了联系比较好。管他是不是什么绝世公子呢,谢家那么大那么大的一个世家……”小丫头夸张地抬起双手在身前比划。


    “规矩绝对不比宫里少,您最后若是嫁了过去,只不过是从被困在皇宫里变成了被困在谢家而已……”


    小丫头认真地问道:“谢公子值得您如此吗?”


    终于把憋在心里几天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晓芸心里舒服多了。


    谢淼眼中似是蕴起寒泉,他垂下眸子,只淡淡吐出一句。


    “他不值得。”


    被困在谢家之人最后都落了何下场,他最清楚不过。


    晓芸听了这话却高兴不起来,这几日主子讲话都几乎听不出情绪,而这四个字,却隐约听出了几丝落寞来,让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她正想上前安慰几句,院子内的嘈杂声引得她转头望去。


    “贵妃娘娘请四公主上瑶华宫一叙。”内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在门外通传。


    晓芸瞪大了双眼:谁?贵妃娘娘?


    她原以为主子抢了栖霞宫两个内监这事,顶多会引得五公主过来闹上一闹,不成想却直接惊动了瑶华宫那位。余贵妃的脾性是出了名的暴戾乖张,这下麻烦大了!


    谢淼却一点也不慌,他缓缓放下书,从容起身,“走吧。”


    晓芸闻言只得走在谢淼前面开门。


    来通报的老内监常年侍奉在余贵妃身边,仆随主荣,平日里惯是被宫里其他内监婢女捧着。


    司马绯在宫中不受宠,老内监又早已养成了看人下菜的毛病,自然是没有给披着司马绯皮囊的谢淼好脸色。


    只见他扬着头挑起双眼,“奴才见过四公主。”听着是在问候,实际上连身子都没有福一下。


    谢淼冷凝向他,不语。


    老内监浑身一激灵,头也不自觉低了下来,哪还有方才半点气势。他心中腹诽:多年不见,这位的气场什么时候变地这般骇人?


    一直在一旁斜眼看老内监的晓芸此时轻哼出声,“还不快给我家公主带路!”


    老内监的声音明显比刚才恭顺不少,“那就请公主随奴才移步。”


    梨苑地处皇宫最偏僻的西侧,离中心殿宇有些距离,寻常官员若是从西侧入宫则被允许使用马车,到内城宫门时再换成步行。


    余贵妃此番说是来请‘司马绯’去瑶华宫一叙,实际上连个步辇都没有安排,明摆着要‘司马绯’大老远一步一步走过去。


    正处早秋,天气虽然凉爽了不少,可现下正值午后,旭日高挂,人长时间在户外行走还是难免浸出一身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余贵妃这是在折腾‘司马绯’。


    走在前面的老内监不知道第几次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淌落的汗,心中一阵愤懑:这倒霉活计怎么就落到他头上了!


    又想到身后的那位居然一声都没有抱怨,他强忍下转头去看的冲动,继续乖顺地在前方带路。


    一行人终于来到瑶华宫的外墙门口。


    老内监率先进门通报,不久后便又出来迎,“四公主里面请吧。”


    谢淼抬步,刚迈进门,一个长条状的物件就朝他脸上飞了过来。


    谢淼侧身堪堪一躲,那东西直接掉在了地上,随着清脆的裂声,青色的物件直接摔成了好几块。


    “哎哟,你躲什么。”嗔怪声传来。


    余贵妃慵慵懒懒地坐在廊下特意放置出来的椅子上,身后两名宫女轻挥着蒲扇。


    一身绯色华衣衬地余贵妃保养得当的脸蛋愈加媚色天成,看不出实际年岁。


    她此时蹙着柳叶细眉,细长的丹凤眼中责怪意味十足,她轻启樱唇,语气矫揉,“瞧你,害得我的玉如意都碎了……”


    明明是一番含血喷人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如此理所当然。


    谢淼抿唇不答。身后垂着头的晓芸心中已经焦急万分。


    见‘司马绯’这样,余贵妃只当她是吓得连礼都忘了行,娇笑道:“看你吓的,怪也该怪我手滑……”


    余贵妃身旁还设了一个座位,可她并没有让谢淼进到廊下入座,只任由他继续在院内顶着旭日烤着。


    身旁的宫女递上了一碗冰镇绿豆汤,余贵妃抬手接过,用调羹搅弄着,却迟迟不勺起。她好脾气道:“玉如意这事我自然不会怪你。”


    这句话如施恩一般,可她接下来的一句又话锋一转。


    “可是你抢了黛儿的物件,这事我可饶不了你!”


    余贵妃毫无征兆地将那碗绿豆汤丢了出去,谢淼侧身一躲,虽然没被碗砸到,身上还是沾染上了几点汤水。


    晓芸一直低着头站在谢淼身侧后方,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心中狂跳不止:贵妃娘娘好生霸道!乱丢东西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人比作物件……


    小丫头偷偷瞄向自己主子,后者正垂头盯着被污染的裙摆,看不到表情。


    见‘司马绯’这般油盐不进,好话坏话都激不起她一点反应,余贵妃不怒反笑,“多年不见,你这性子倒是越发像你那娘亲了,比以前那副动不动就求饶的样子可有意思多了!”


    她坐直了身子远远端详,“啧啧,仔细一看你这眉眼,也是越发像她了。”


    “就连夺人所爱这事,也一样做得如此轻而易举!”余贵妃微眯起眼,语气狠厉,“你今日不把黛儿的人都还回去,就别想出这瑶华宫了!”


    “不可!”焦急的女声远远传来。


    司马黛奔入院内,身后跟着一串婢女。她方才听到瑶华宫婢女的禀报,说是母妃知道了司马绯抢她的内监,让她好好在栖霞宫等着,今日会让司马绯把那些内监都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司马黛听了那话就急了,她好不容易才将人送过去,还没坑害到司马绯呢,怎么能那么容易就将人收回来?


    她急急从栖霞宫赶来,正好碰上母妃对着司马绯发作。看来还来得及……


    “母妃!人是我送给四姐姐的!您误会了!”


    余贵妃眼风一转看向女儿,见她面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心下已经猜想到了点什么。


    司马黛走到谢淼身边抬手去挽,被虚虚躲过。


    她也不恼,只是打着圆场,“四姐姐别慌,都是误会,误会!”


    余贵妃见女儿这样,也放缓了语气,“既然是这样,那人你就留着吧,黛儿送你的你可以收。”她眼珠子一转,“可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听着很不舒服呀!”


    “你可知那谢家十三郎是我看上的女婿?他之后的夫人可以是霜儿,也可以是黛儿。可你这样身份的人,居然不自量力地和他亲近,难不成是在妄想些什么?”


    余贵妃这话说得犀利无比,饶是司马黛也被震得怔楞在原地。


    还不待谢淼有什么回应,只听一人在门口朗声发笑。


    “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


    众人望去,一女子头顶凤冠,身穿金色华服,容颜不算绝顶好,却胜在眉眼端庄大气。


    她只是披着阳光一路走来,姿容就已尽显雍容华贵。


    女子站定,眼神轻蔑地扫向余贵妃,“我谢家儿郎,何时轮到你来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