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淼早就带着晓芸躲在掖庭后院外侧隐蔽处，他们候此已久，将方才的情形都尽收眼底，自然也听到了管事嬷嬷那声‘小余大人’。
对于谢淼来说，只这一声就已经能够猜到车上之人的身份。
余盛，司马黛的表哥。
马车很快从掖庭中驶出，一路行远。
谢淼踱步从树后走出，远远看向院子内。白衫青衫两名男子正在给管事嬷嬷行礼，光是看背影，就看得出两人并不像内监。
谢淼抬步，不似往常般从容优雅，而是故意要营造点气势一般脚下生风。
晓芸想起主子方才在梨苑的话——“你待会儿记住，能多嚣张就多嚣张。”
小丫头调整了下表情，很快进入状态，她扬起下巴跟上。
管事嬷嬷一脸趾高气昂，正寻思着好好教这新来的两人规矩，余光中看见一人领着婢女径直从院门外走来。她本就有些花眼，不由虚着眼仔细查看。
随着那来势汹汹的两人越走越近，管事嬷嬷终于认了出来：居然是梨苑那位？
管事嬷嬷虽然心里纳罕，但是处事一向圆滑的她面上立马堆起笑意热情迎道：“四公主！您怎么亲自来了？”这位比起宫里的其他主子们一向最好伺候，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
谢淼停下，冷凝向她。
感受到这眼神中的威压，管事嬷嬷身形一震，立马低下头收回视线。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带来的强大魄力。
管事嬷嬷一下子紧张地后背浸出层层细汗，她保持弯腰低头的动作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晓芸想起先前主子的吩咐，提起嗓子趾高气昂道：“我家公主是来挑选内监的。”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主子最近收内监似乎收上瘾了，但是主子吩咐的事，她还是得照办的。
管事嬷嬷闻言心里又开始纳罕：这位之前在宫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每年都坚持院子里不进新人，今天倒是上赶着来要人了？
她再次抬头，整张脸笑得有点扭曲，“这种事您直接吩咐人来告知一声，我便可直接安排人到梨苑任您挑选，怎么还敢劳烦您亲自来这一趟。”
谢淼不理她，只是转头看向一旁低头静立的青衫白衫两名男子，云淡风轻地开口道：“就他俩吧。”
两名男子闻言抬头看来，对上的是一双幽沉、毫无情绪的美眸。
女子未施粉黛，一身月白衣裙却与周身清冷气质相辅相成，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两人赶紧低下头。
从方才的对话中，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位的身份，也或多或少听说过那些精彩的传闻，只是眼前这位传闻中的正主，着实令人心惊。
管事嬷嬷着急了，她走过去用身子挡住青衫白衫两名男子，赔笑道：“哎哟，这两位可不行。”
晓芸下巴保持着用鼻孔看人的弧度，颇有气势道：“你好大的胆子！”
管事嬷嬷身子一颤，急忙解释，“小的也不敢瞒着四公主，这两位是五公主院子里的内监，前几日刚送来掖庭责罚惩戒，过几日是要送回栖霞宫的。”
晓芸眯起眼睛。她和主子刚才是亲眼看着那两人被送进院子的，两人身上现在甚至连内监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上，这嬷嬷真会睁眼说瞎话！
管事嬷嬷等了会儿，却没听见眼前这位接着发话，她不由偷偷看了几眼。
谢淼转眼扫过来，语气依然平淡，“你去栖霞宫通报吧，就说人被我梨苑带走了。”
这话听不出喜怒，不容推辞之意却甚浓。
“四公主！”管事嬷嬷还想上前说些什么，谢淼已顾自转身。
晓芸扬着下巴瞪了管事嬷嬷一眼，随后转头对着青衫白衫两名男子斥道：“你们两个愣着做啥，还不快跟上！”
两名男子闻言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选择抬步跟上已经走出院门的谢淼。
管事嬷嬷见此景，也不敢真的上前去拦人，她只能在原地着急地甩着双手，脸上也挤成了一团，“嗨呀……这可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和那位交代呀！”
……
梨苑厨房内，典逸正忙着做饭，和他一起被送来的另外两人也没闲着，平常更为聒噪的王茂才正拿着扫把打扫院子，更为安静的陈舒则在井边搓洗着他们三人换下来的衣裳。
他们几日前就被允许出房门，毕竟院子里凭空多了三个人，总不能白养着。
梨苑的伙食平常由梅姨负责，倒不是因为司马绯在宫中不受宠所以御膳房故意为之。只是司马绯吃不惯御膳房的菜，索性直接让他们免了往梨苑送膳。
梅姨去省亲以来，梨苑的炊事落到了晓芸身上，可小丫头的手艺着实不敢恭维。
晓芸清楚自家公主最是嘴刁之人，也做好了梅姨回来前被主子一直吐槽嫌弃的准备。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主子只头几天抱怨了，犯头疾后对于吃食方面似乎看淡许多。她送什么主子就吃什么，不抱怨也不夸赞，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口腹之欲的人。
典逸自请做饭时晓芸是持鄙夷态度的，直到她吃了一口他亲手烧出来的菜后，做饭这事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头上。
王茂才和陈舒也被安排了寻常内监的差事，除却负责打理他们自己的生活内务外，还需要负责前院的打扫。
见后院一直上着锁，三人都自觉没有问起过，只做着各自分内的事。
谢淼踏进院子的时候，王茂才刚扫完前院。见‘四公主’回来了，他将扫把拿到身侧福了福身子。
晓芸紧随着谢淼踏进梨苑，身后是规规矩矩低头垂眸的青衫白衫两名男子。
典逸正好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远远看见晓芸身后的两人，脸上不禁挂上笑容。他将菜递给听到动静找过来的陈舒，自己则走到谢淼面前恭顺颔首行礼，“公主做到了。”
谢淼睨着他，淡然道：“他们交给你了。”
低着头的青衫白衫两名男子再次交换了个眼神，这位公主将他们两人硬从掖庭抢了来，本来两人路上都各有忐忑，不成想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
这位公主的行为捉摸不透，可两人自然是松了口气。或许被这位硬抢了来是他们难得的机缘，至少不用被送去栖霞宫，硬逼着做某些事……
典逸保持颔首，“公主放心，我们五人定会安分守己。”
谢淼轻应一声，随后朝主屋走去。
待谢淼和晓芸进到主屋，典逸才抬起头走向新来的两名‘内监’，脸上挂着浅笑，“两位莫慌，我们都是相同境遇的人。”
王茂才也是一脸舒心友好，他抬手示意他们看向自己手上的扫把，“进到这‘梨苑’咱就都是宫中寻常的内监罢了。”
在厨房门口端着菜的陈舒也远远唤道：“先过来吃点东西，这一路难为你们了。”
只是听了这些话，青衫男子和白衫男子的心中皆后知后觉地升起一股劫后余生感，两人面面相觑，皆看到了彼此眼中隐忍的泪意。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那暂时是真的安全了。
……
甫一进门，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朝谢淼飞了过来。
小黑鸟停在谢淼的肩上歪着头，亲昵地蹭了蹭，一边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谢淼抬手轻轻抚了抚它的小脑袋，小黑鸟舒服地眯起眼睛。
晓芸在一旁看得眼红，这小家伙太可爱了，可惜它只跟主子亲近。
自从司马绯和谢淼上次密道一别之后，小黑鸟每天都会飞来梨苑，腿上也绑着司马绯的纸条。
谢淼取下纸条，小黑鸟没急着飞走，而是继续安静地站在谢淼的肩头。
信上只有两个字：安否？
谢淼久久盯着这两字。
晓芸偷瞄到纸条上的内容，吐槽道：“这谢公子怎么每天就是这两个字，主子您还能有啥危险不成？”
谢淼神思恍惚，面上看不出情绪。
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的他每晚都在桌案前，每次也都是只写这两个字，每日都期盼着收信之人能够平安。
可是后来……
谢淼收回思绪，来到案边，寥寥几笔写下一个“安”字。他知道司马绯并不是担心他的安危，她担心的只是她自己的身子，还有他是否会用她的身子胡来罢了。
将纸条绑在小黑鸟的腿上，谢淼拿出传玉笛吹了一声，小黑鸟应声而去。
望着小东西振翅远去的背影，一双狡黠的眸子突然浮现在谢淼的眼前。
他不由想到：也不知道等他们将来换回身子后，她用自己的眸子做出这番神情会是何种样子？
……
几近日落，司马绯带着常随离开丞相府已经有些时候了。
相府偏僻却乡野气息十足的某处院内，裴铮仍坐在石桌前，他接过管事递过来的新钓竿，脸上不再有方才见到‘谢淼’的半分喜悦柔和。
他冷硬着脸，对着身边的人问道：“那人没和淼儿撞上吧。”
管事低头答道：“没有，他一直在会客厅候着。”
“哼……”裴铮不屑地侧过脸，“他爱等就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