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小帖雪白细盐。
秋山看过来,柳频云把早就准备好的理由说出去,略微得意:“病着总是尝不到盐味儿,我就让橘春给我封了一帖,随吃随放。”
实际是她料到此景,提前准备的,要不是拿其他佐料显得太奇怪,也不方便放怀里,她能把厨房带上。
秋山表示佩服:“姑娘厉害。”说着他已将鸟毛拔尽,匕首开腹挑去内脏,又攒了一团雪将鸟身里里外外擦拭干净,动作不算娴熟,却很仔细。
到此时,一旁的火堆才真正燃透,小小山洞顿时明亮起来。
柳频云忽然发现她身体一圈有些或白或灰的粉末,抬起手一看,也有粉末,原来方才摸到的是这个,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没有毒的样子。
她正想闻闻,秋山忽然道:“别闻,是石灰,小心带进眼睛里去。”
原来那时秋山蹲在她身前是在撒这些避虫的石灰。柳频云后知后觉,不由面上微赧,悄悄看一眼秋山,他倒没有表功之意,只是笑了笑,又去处理下一只鸟了。
柳频云扬了扬手:“多谢。”
秋山道:“姑娘客气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只有我感激姑娘,没有姑娘反过来道谢。”
真的说起这件事,柳频云也同他一般。
“没有我,你也能走出雪山。还走得更快些。”她淡淡地称述事实。
秋山将几只鸟穿在刀上,搁在刚搭好的架子上。
“姑娘救我时,我正在犹豫是否应当抛下你自己走。他们的马,确实跑不过玉妃,至于箭,密林深处,谁能射中?”他抬起眼,“不过,有一事,还望告知。”
“什么?”
“姑娘是什么时候到阿云的身上的?”
柳频云道:“离开普州三日前。”一过来就在发烧。
“那么,阿云是那日离世的?”
柳频云静了片刻,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原文里写,她在深山大雪中离世的,可照柳频云刚过来那会儿的光景,原主的灵魂真的还在这个躯体里么?失去清醒意识的一瞬,或许她就已经离开了。这谁说得清楚呢?
今日秋山背着她走了两个时辰,两人没有遇见过任何一株柳树,或许明日才会遇见呢?柳频云低头看自己腿上包扎着的伤口,她已经冷得失去大半知觉了,此时火堆在旁边燃着,才有体会到一丝疼痛来。
她真的能撑过去么?明日遇见那株柳树时,她真的还能活下来么?
正在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摸上额头,秋山的脸靠得很近,他的神色严肃得让柳频云觉得困惑:“怎么了?”
“起热了,”秋山皱眉,“冷么?”
柳频云闭上眼:“有一点,这会儿不是很冷。”
“姑娘?姑娘,把眼睛睁开,你这会儿不能睡,这是药,快吃一粒。”
柳频云不想吃药,躲了两下没躲过去,张嘴吃了,可是那药哽在喉咙里,怎么咽也下不去,秋山又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让她睁开眼睛,她终于忍不了了:“行行行,不睡!”
秋山退回去,给烤鸟翻了个身,不知又从那里翻出一个青青绿绿的竹筒,塞了些雪团进去,搁在刀上煮。等柳频云支撑不住又要闭上眼睛时,他把竹筒递过来:“喝点水吧。”
条件也不能更好了。柳频云接过竹筒,雪水还烫着,无法入口,她便捧着竹筒暖手,等了一会,心里也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高烧着睡过去,可是又实在很想睡。
“我撑不住。秋山,咱们还是聊聊天吧?”
“姑娘想聊什么?”
“聊聊柳频云。”她原来不在意,可是那些冷冷的只言片语,总是挑起她心里一种类似于悲悯可怜的心情。她已尝过她经受的病痛,明日或许便会经历她经历过的死亡,此时此刻,她又怎么能不去了解她的故事呢?
秋山骤然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竟然是这样的缘分么?柳频云讶然,还是憋不住自己的嘴:“所以你就以身相许了?”
秋山往烤鸟上撒了些盐,他的眼瞳映着火光。柳频云一直觉得,火与水在某些时刻,有着一样的荡漾,正如此时此刻,火苗在秋山眼中跃动,几乎像是水光在那平静的眼眸中流淌。
许久之后,他点头承认了:“她是这样要求的,而我,应当成亲了。我需要一位夫人,否则……或许会被恩旨赐婚,从此远离仕途。”
“现在想来,或许不该应下亲事。我只能尽我所能——我一直很感激她。”
他竟然毫不避讳,柳频云有一丝疑惑,听着秋山淡然陈述,忍不住在心里评论,她要的,大概不是你的感激。
“这是没办法的事,”她叹了口气,“谁不是摸索着过。算了,不说这个了。”
秋山看起来也没什么谈兴,两个人相互沉默着,还好过不多时,烤鸟便做好了。
秋山用匕首串了一只给她。柳频云看那鸟皮金黄流油,仿佛格外美味的样子,吹了两下就撕下一只鸟腿,高高兴兴咬一口,一股仿佛把盐罐打翻的咸味霎时冲上味蕾,正要苦着脸呸两下,秋山看过来:“怎么了?不是说尝不到盐味儿,我特意多放了些盐,还是没有味道么?”
“……”
柳频云决定说实话:“不,太咸了。”
秋山看起来早就料到了,弯唇一笑:“那多喝些水罢。”
柳频云再次沉默。奇怪,这个人怎么时不时就小气一下?
翌日清晨,秋山背着柳频云出发。经过一夜的看护,柳频云没被高烧烧掉神智,只是人又虚弱了下去,秋山说她背起来仿佛重了一点,可见身上是没力气的。
走一阵,他就‘频云频云’地唤一阵,说是不能叫她在冰天雪地里睡过去。
昨晚秋山问她姓名,她也没有其他名字,可是说了秋山也不相信,当然,他再不相信,柳频云也没有其他名字了,于是秋山便唤她‘频云’,与‘阿云’二字区分。
柳频云昏昏沉沉的,头歪在他肩上,简直一个字都不想回答,索性在他肩上滚滚脸,用鼻梁摁他,表示自己没睡着。
人多少有些崩溃,昨晚退烧之后她才睡两个时辰。可是秋山又是好心。
她打了个呵欠,开始胡言乱语:“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走出去。秋公子啊,咱们要不要就这个打个赌?”
秋山一言不发,继续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深山高林,惟余满目白雪。她正想着那株柳树究竟在哪里时,乱游的目光忽然定住。
在他们行进的正前方,立着一株高而柔的柳树,本该在春日摇曳的枝条被冬风吹得朝一个方向固定着,飞雪累在细弱柳枝上,仿佛绽放着千万朵素白花朵。它就像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静静等候在前方。
她不觉喃喃:“原来是那里。”
“什么?”秋山侧头问,眉头与眼睫也凝结了细小的雪。
她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我好像梦见过这样的场景。你说,若将我葬在那株柳树下,来年春日,还能找到么?”
秋山背着她慢慢走到那株柳树下,玉妃凑上前,尝试着啃了一下冻住的柳枝。两人一马,没有一个觉得方才柳频云讲的话其实很晦气。
秋山抬头仰望着这株不知年月的柳树,柳频云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是否真能明白她透露的是什么,只觉得那语气仿佛有些怅然。
“……这里么?”
柳频云垂着头。这样的冰天雪地,秋山背着她,身体竟然很温暖。
“一箭之仇,救命之恩,我誓报之。”秋山忽然向她承诺。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接话。无论如何,她不会死在这里了。
真好,还能活下去。真好。
走出葫芦山时,天色已晚,柳频云又开始发烧,半路上就失去了意识,待她清醒过来,一睁眼便是白茫茫一片,还以为自己在雪里。定了一会儿,才迟钝地感觉到身上盖着厚厚棉被,身体被严严实实地压住,而那白色,是白纱床帐的顶棚。
喉咙烧得极干,她张张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旁侧传来脚步声,她抬眼去看,原来这是个简陋的小屋子,秋山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手中端着一个阔口酒碗,正打起稻草帘子进屋来。
见到柳频云醒了,他立刻走过来:“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说话?”
我倒是想说!柳频云皱眉,忽然闻到了一股暖而刺鼻的酒香,仔细感受一番,竟然是从被子下传来的。
“这里熬了米粥,喝一点罢?”秋山说着便准备揭开她身上的被子。
忽然一个声音道:“秋公子,你这样直愣愣掀开,你妹妹受不了的。”
柳频云一惊,朝后面一看,草帘子前站了个笑嘻嘻的圆脸姑娘,脸颊冻得通红,左手抱着一件厚衣裳,右手端着一个大碗。
秋山像是知道她跟在后面,放下米粥,让开一步:“是我莽撞了。”
那姑娘几步走过来,搁了碗便张开那厚衣,俯下身撩开一个被角,将那衣裳寸寸掖进去,慢慢将柳频云半身裹住,这才抽手退开:“等衣裳暖和了再揭被子罢。”
秋山连连道谢,柳频云也想说声谢,可是嗓子怎么都提不起来,只好作罢。又听他二人说得两句,方知道那姑娘姓王,是这处房子主人家的小女儿。
“秋公子太客气啦。等会儿吃完的碗送出来就是,若是炭盆熄了,房后是柴火,抽走就是,不要太讲礼。”
秋山拱手再谢,王姑娘大大方方受了礼:“有事就说啊。”
待王姑娘出门,秋山才转回来,一眼就看见柳频云直溜溜盯着柜子上的粥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