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旻不一样了。
之前李清瑶还觉得是因为他生病，所以没有过去那么生龙活虎，可现在看来，在细微之处，顾旻却是有了一些变化。
趁着他现在不能看见，李清瑶一边吃着饭，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脑海中细细回想着，顾旻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化的，可是竟然想不出。
因为一顾旻的变化并没有那么明显，很像是生病又遭遇眼瞎的灰心丧气，李清瑶心中冒出一个令她自己都惊诧的想法——顾旻会不会和她一样，是来自于一个地方？
她给顾旻夹了一块烧茄子，顺便不动声色地提起今天在码头上的见闻，说到石灰的时候故意瞧了瞧顾旻的神色，看他是不是也同她一样了解，可顾旻在听到“石灰”这个词的时候，眼中露出真切的茫然，随后就问道：“这和平常的灰尘有什么区别吗？”
他就像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个东西一样，流露出来的都是自然而然的茫然，李清瑶几乎在心中立马否定了自己刚才那个大胆的想法，可是她还是不私死心，在心中暗暗问系统：“顾旻和我是一样的人吗？”
“什么？”系统也吓了一跳，“不是吧……我我们一般不会把多个绑定系统的人放在一个时空，如果金手指太多时空多乱啊，宿主为什么会这么想。”
李清瑶没有告诉系统自己的想法，在她心中系统这种超乎她认知的东西她还是不想抱有多大的信任，就像是现代社会的人工智能一样，一太过于依赖一个没有什么软肋又能力出众的非人类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顾旻和她真的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总会慢慢地露出马脚的，李清瑶并不着急。
她在谢敏那儿说炸鸡丁和烧茄子是顾旻喜欢吃的，夹菜的时候忍不住多夹了两块给他，顾旻给什么吃什么，一句话也没问，几次下来李清瑶倒是有点不好意思，雨露均沾地把剩下的菜都夹了一些给他。
“我和谢敏说了，你比较喜欢吃炸鸡丁和红烧茄子，虽说你没有什么和谢敏见面的机会，但是还是和你说一下，别露馅了。”李清瑶道。
“好。”顾旻回得很快。
李清瑶观察了一会，发现顾旻也没有表现得那么什么都吃，他只是表面上照单全收，然后偷偷地把自己不喜欢地放在碗边，实在藏不过去的就放在碗里的边缘上，试图伪造出等一会就会吃的假象。
看来顾旻原来还真的是个什么官宦子弟，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儒雅的气质不说，吃饭也这么挑。
李清瑶现在能说说话的也就顾旻一个，她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人类的心理会对弱小保持着同情心，尤其是顾旻现在还看不见，越发没有威胁，人只会对自己没有威胁的生物减少防备心。
李清瑶现在为难的是从哪里找到一个靠谱的医师给顾旻看看眼睛，她现在身边能用的人一个都没有。
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李清瑶给顾旻夹菜的动作正好被来人收入眼底，她回头一看，居然是李业成亲自来了。
“你今日去了码头？见了谁？”李业成走路带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质问。
李清瑶以为他是因为吴清霜的事来找她的，没想到是问这个。
“在码头的全程都由谢敏堂主跟着，见了一些码头上的人，不知道帮主具体想问的是谁？”李清瑶站起来回道。
李业成皱了眉头，“你有没有见青龙帮的方沿川？”
李清瑶只觉得这个名字好似有点熟悉，可她今日确实没见过，“未曾。”
“他找上门来了。”李业成不耐烦道：“我让师爷在前面应付着，他怎么都不肯走，说要见你，你真的没有见过他。”
“帮主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谢敏堂主。”李清瑶细想了一下，对外李清瑶这个人已经死了，那方沿川能那么地笃定李清瑶还活着并且来青岩帮要人，极大的可能就是她典当的那块玉牌出了些问题，那个玉牌多半就是方沿川送给李清瑶的。
可这件事不能和李业成，要说也不能是由李清瑶来说。
“我确实未曾见过帮主口中那个什么方沿川，我也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不知道他为何要执意见我，我不过就是一个在棚户区独自过活的孤女，有什么值得一个青龙帮的人惦念的呢？”李清瑶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李业成的目光躲闪起来，他支吾了半晌，最后道：“你最近不要出去了。”
李清瑶失笑，都到这个时候，李业成还是没有认回她的想法。
“帮主，我今日才在码头上看了泥龟，和谢堂主商讨了修补方法，这两日就要做准备工作，重新开工，这个时候不让我出去，码头上的泥龟可怎么办。现在正是漕帮生意好的时候，等到下半年漕河慢慢冻起来，就不能通航了，难道不趁着这个时候多赚些？”李清瑶笑道：“我又不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儿，如果帮主用不到我，我找不到活路，还不如回到棚户区里另谋生路呢。”
既然李业成并不想认她，那就让他来承担“李清瑶”这个身份的后续影响吧，此刻，李清瑶竟然希望那个方沿川能执拗一些，不逼一逼，李业成永远不会让出一点利益。
李清瑶这句话一出，李业成的脸色变了，他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个一直拙心的女儿竟然变得如此难缠，方沿川是出了名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这两年来在青龙帮里的地位越来越高，帮中多半的生意都是他谈成的，因为李清瑶的事情，他刻意笼络青岩帮，打压青虎帮，这才让青岩帮慢慢地也能与青虎帮相抗衡，但是方沿川又把这个度把握得很好，每当青虎帮陷入危机时也会出手拉一把，从而一直维持着两个帮派的平衡。
表面上看三个帮依旧是青龙帮为首，青虎帮和青岩帮不相上下，可是李业成明白，什么都变了，青岩帮和青虎帮的关系在方沿川的操纵下越发恶劣，三代之内都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而如此青龙帮的位置也坐得越稳固。
李业成才不相信放方沿川这么执意地想要找李清瑶是出于“爱”，李清瑶的天赋方沿川是知道的，如果方沿川把李清瑶带回青龙帮，青龙帮便如虎添翼，李业成更会碍于这表面的“结亲”关系不能大展拳脚，毕竟谁也不想被当做一个心狠手辣，连亲家都要下手的人。
如今之计，只有先稳住李清瑶，他已经派人去青龙帮报信，青龙帮帮主并不乐见自己的儿子成日里跟着李清瑶跑，过不了多久就会派人来把方沿川弄走。
只是方沿川和李清瑶迟早是要见面的，这一点李业成在听了李清瑶的话之后越发明白，他想要李清瑶帮自己处理帮中事务，李清瑶就必须要露面，只要露面，方沿川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去见到李清瑶。
既然无法阻止他们见面，还不如先谈好条件。
定了定心神，李业成再开口，已经缓了语气，“我也知你刚进帮中，没有什么倚靠，做事都不方便，我还是看重你的。”
李业成低头，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曾经有一个女儿，因为意外去世了，如果她还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如果你不嫌弃，择一吉日，我认你为义女，夫人膝下一直没有子嗣，这也算让她有个盼头。”
李清瑶表面微笑，心里骂人，原身之前给你做亲生女儿都没有做出什么好结果，还指望你能护着一个义女不成，李业成明明就是怕她和方沿川搭上线，才想用这个由头稳住她，择日？哼，具体哪天不还是他说了算，他若是一直拖着，李清瑶还能不给他办事不成？
当一个帮主的义女是不可靠的，冠上的始终是青岩帮帮主的名头，还不如自己搞一番事业。
“斯人已逝，生者借用死者的名头妄领帮主和帮主夫人的恩宠，实在是过意不去。”李清瑶转了话头，“不如这样，我今日在码头上听谢堂主说，帮主的二十四堂还未齐全，我想毛遂自荐，为帮主效一份力。”
“你要建一个新堂？”李业成没想到李清瑶会提出这么大胆的想法，连连摆手，“不成，你在帮中时日尚浅，又没有货源客源，就算我同意为你新建一个堂，那又有什么用？如果我只是为了凑全这二十四堂，随便找几个人就全了，何必还要这么多年的经营，不成不成。”
李清瑶没有退退缩，紧接着道：“我知帮主不是不信我，只是担心我不能服众，若是我修的泥龟几十年不倒，更不用维修，青岩帮无需停下码头，随时随地都可通航，是否就能服众？若是如此，我另成一堂，也有了理由，而我能在青岩帮栖身，自然会为帮主尽心竭力。那外头的什么方沿川自然也是外人，我更不认识的。”
此话一出，李业成心中一动，他也是琢磨了许久，收罗了不少能工巧匠和熟悉漕河船只的人才做出如今的泥龟，当初石灰意外被他们发现，无人敢用，也是李业成做主让他们研究，现今别看他的泥龟倒了被人嘲笑，可青龙帮和青虎帮哪个用的不是他的法子。
那些参与修建泥龟的老人李业成都委以重用，他们也愈发奋进，这些年几十个法子想出来都在实施的时候失败了，如果李清瑶真的能造成几十年都屹立不倒的泥龟，那是一劳永逸的事，让她当个堂主也无妨。
青岩帮内各个堂主都是各凭本事的，就算李业成给他们一个堂主之位，堂里的人、各自的码头都是他们靠实力抢的，早些年还有各个堂之间为了码头火并的事情，李业成私心里是不想管这些事的，他们不争不斗，青岩帮怎么能发展，自己的位置怎么能提高？
只是近些年为了名声，李业成下令不准私下斗殴，表面上的关系才好看些，只是背地里的阴招都不少，一个堂有多少码头和堂主能拿多少是密切相关的，都做了堂主了，总不能说我高风亮节不在意银钱吧，没这样的人。
好在这些年来打打闹闹，各个堂名下的码头也都定了主，已经很久没有变动了，此刻来一个新堂主给他们紧紧皮也是好的。
李业成想通了其中关隘，反而大方起来，大手一挥，“还用什么修完，现在就行。”
这是想把她当做挡板推出去挨刀了，李清瑶心想，可确实有个堂主名头，很多事情好办许多，别的不说，她以后看上什么人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招揽了。
“好。”李清瑶回得也爽利，随后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帮主。顾旻他眼睛看不见了，据我所知，他是昨夜服了医师的药之后看不见的，不知道帮主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