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小人在空中抖动了两下，有些笨拙地点了点脑袋。
伊月将笑容挤的更深了些：“那这些半月花呢？也是你送给我的？”
剪纸小人盯了伊月的面颊片刻，没有动作。
就在伊月打算转向下一个话题时，它却突然抬起手来，将伊月嘴角残留的血渍轻轻拭去。
它的动作很轻，但伊月感受到了那张薄薄的纸片在不停地颤抖。
世间操纵纸人之术法数不胜数，而能将纸人操纵到此等程度，那所谓无恶不赦魔尊的魂魄，恐怕就藏在这剪纸小人之中。
伊月敢肯定，她到死都没有听说过“魔尊”这两个字，更别提与他相识了。
但相遇即缘起，相识乃续缘，不识即是为相识。
剪纸小人似乎察觉到伊月愣在了原地，赶忙将伸出的纸片手缩回。
伊月眸子一闪，却是直接拉住了它：“小纸人，你认识我吗？”
漫天飞舞的半月花瓣徐徐落下，剪纸小人没有将手收回，而是反握住了伊月。
紧接着，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在伊月耳边响了起来：“姐姐，好久不见。”
他好听的嗓音放的很低，几乎就要压过其中夹杂的一丝起伏。
姐姐？伊月嘴角止不住的抽搐，若认真算起来，怕是奶奶都打不住了吧。
她伊月毕竟活了几百年又死了几百年，第一反应便是这位魔尊将自己错认成他的故人了。
一阵狂风卷过，剪纸小人瞬间不见了踪影，方才诡异的小调也停了下来。
半月花瓣悉数落于地面之上，伊月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只银白的铃铛，上面似乎还雕刻着半月花的纹样。
不是，这位作恶多端的魔尊到底有多喜欢半月花啊？
不等伊月将这只铃铛收起来，一众神仙便将她团团围住。
完蛋，玩脱了。
“伊月仙官，你与魔尊，是什么关系？”
一片静默。
过了片刻，伊月才意识到坐于议事殿正南方高台上的神仙是在同自己讲话，捋了半天舌头才挤出来这么一句：“可能是......买卖关系？”
这也实在不能怪她，九百年前，高台上这个位置都是她来坐的，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话。
位于六重玉霄的云神神君岳佑凌见伊月给出这个答案，显然以为她是在同自己玩笑，随即眉头紧皱：“伊月仙官，我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希望你能仔细想一想。”
别说一炷香，就算再给她一百年，她这个老神仙也是一问三不知。
“就因为那个纸人没杀我，你们就认为我与魔尊有关系？这.....这万一是今日魔尊心情好，他就不想杀人呢？你们不能这么草率定下结论，会伤及无辜的。”
“纸人？伊月仙官说的可是聚魂幡？”五重乐霄的文神神君苏夭卷开口：“聚魂幡以魔尊灵力滋养，可化聚魂灵，食人心魄，令人身死魂灭。”
“聚魂灵......啊，这名字......是比纸人好听点儿哈。”
伊月咽了咽口水：“那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真的同魔尊有关系，会怎么样？”
此问题抛出，没有一位神君接话。
良久，苏夭卷应声：“半月花乃是魔尊言九最为钟爱之物，凡他动手之前，总可见半月花瓣飘飞之异像。且因其性格强势，手法残暴，曾规定半月花独他所有，三界旁人不可栽种。”
伊月撇了撇嘴：“这么霸道？”
“依卷宗记载，八百年前，魔尊曾独身一人杀上九重天，且经此一役，得名“血染九霄”。近些年三界明面关系还算和谐，对于魔尊，九重天奉行能避则避，能躲则躲之原则。因此，若伊月仙官当真同魔尊有什么关系的话......”
“会死吗？”伊月看上去问的很认真。
向来以稳重圆滑自持的苏夭卷，第一次不知该答些什么为好：“魂飞魄散是定然不会的，伊月仙官大可放心。但与魔尊牵扯过密，乃是不道不德之举，除了罚仙俸降灵力外，还会被关入朔月塔中悔过。”
“朔月塔？八重泰霄上那个朔月塔？！”伊月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用那地方悔过？”
苏夭卷噎了一下：“伊月仙官......可是有什么疑问？”
有疑问，非常有疑问，因为朔月塔是她建的。
那里面藏的全都是她从三界搜罗回来的“奇珍异宝”，还有高达整整九层的名贵药材，医术典籍，药炉药罐。
之所以命名朔月塔，是因为伊月专门请灵神神君算了风水，日月交汇，以五俎四簋奉之。
九重天上这么珍贵的风水宝地，用来关人？
真是暴殄天物！
伊月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什么疑问，我不能理解，浅浅震撼一小下。”
岳佑凌瞧她这副模样，正想让她重新说说与魔尊的关系，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截了胡：“你们这群人有完没完，非得给小爷找活儿干！姜渡那臭小子爱死哪去死哪去，把他找回来干嘛？”
这话说得言简意赅，来者似乎根本不在意坐了满殿的神君，风风火火地便推门闯了进来。
伊月扭头望向来人，他头戴坠着点点碎银的流苏玉冠，手执荧光闪烁的布夜杖，脚踩鹿皮白靴。靓蓝直裰与宝蓝琵琶袖长袍搭配得当，令人眼前一亮。
苏夭卷显得有些头大：“夜神神君，姜渡仙官一事稍后再议。现下众人在商议关于伊月仙官......”
“伊月仙官？”宋云容将目光转向了伊月：“你就是新飞升的那个伊月仙官啊。听说前阵子染凉那个臭丫头还表扬你了？能让她另眼相看，有两把刷子嘛！正巧小爷的云罗宫缺人，你要不要来？”
这厢魔尊与前尘枷的事情尚未弄清，又有当职的邀请朝自己抛出，伊月顿时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急忙摆手准备拒绝。
宋云容哪能给她拒绝的机会，冲着一群神君大喊：“从今往后，伊月就是小爷宫里的当职仙官了，你们哪个敢欺负她，小爷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那便......多谢夜神神君了。”
宋云容摆了摆手：“叫什么夜神神君啊，以后喊小爷云容就成！”
伊月哭笑不得：想不到九重天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神君。
她当了几百年的神仙，还是第二次遇到这般直性子的神君。
得了，重生的事情还未查明白，又扯上这么一个麻烦活儿。
岳佑凌面露不悦，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嘴，又被四重华霄的月神神君晏尧泽堵了回去：“诸位，真是十分抱歉。狗没有拴好，让他跑出来吓人，是在下的过失。”
来人一袭鹅黄色衣袍，瞧着便是玉树溶溶，温文儒雅的模样。
宋云容哪能忍得了，一个跳脚怒火中烧，冲着晏尧泽就要动手：“晏月亮！你他妈骂谁是狗！小爷告诉你，这趟不光我得去，你也跑不了！”
苏夭卷显得很是无奈：“两位神君若时有什么私人恩怨，请议事会后自行解决。”
顿了一顿，她又将目光对准了伊月：“伊月仙官，此番月神与夜神要去凡界捉拿叛逃仙官姜渡，你可以跟着他们两位同去。毕竟......你是云罗宫的仙官，依夜神的性格，不可能将你独自留在九重天的。”
随后苏夭卷翻出伊月的仙官文案，填写上了“云罗宫”三个大字：“若没有别的事情，你们三位可以离开了。”
伊月随着宋云容回了位于四重华霄的云罗宫。一路上，她问了不少关于姜渡仙官的事情。宋云容又是个爱讲故事的主儿，一会儿功夫她便弄清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当年姜渡仙官在云罗宫当职时，曾与宋云容大吵一架溜到了凡界。几月后，他说因爱慕凡界一名为唐君的男子，想要回自己的仙官文案，销毁仙籍，与他共度余生。
伊月作为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神仙，自然理解这世间的爱情并非只有男女之情。
“虽说如今三界明面上关系不好看，但小爷我明白三界恋爱自由这个理儿，我想着这是一桩好事，成全他也未尝不可。”宋云容叹了口气：“可谁能想到，这唐君居然是神界逃犯！”
这么精彩？伊月咋了咋嘴：“那他为何叛逃？”
“晏月亮说，这个唐君几十年前杀了雨神洛秋，夺走了其看护的神界灵宝溯回石。虽然小爷我不曾亲眼见到雨神魂飞魄散的场面，但至此之后雨神便再也未在神界出现过。故而议事会后神界拍板，正是这叛逃者唐君杀了雨神。姜渡这臭小子见拿回仙官文案不成，竟是打昏看管他的仙侍，溜到凡界跟着唐君一起逃了，真是岂有此理！”
宋云容说的咬牙切齿，末了总结道：“我操了，自己惹了那么一摊烂事，如今却还要小爷帮他擦屁股！”
伊月满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正想问问故事中的“晏月亮”是什么人，就听见宋云容惊喜地喊道：“晏月亮！你怎么来了？”
被唤“晏月亮”的神君此刻正立于云罗宫外，望着挂在门口的两幅对联，眉梢轻挑。
伊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宫殿左右两侧分别贴着两幅狂傲草书，左联天下无敌，右联绝世无双。
她缓缓抬头，扯了扯嘴角：“横批......不服来战.....”
“晏月亮，伊月，怎么样，我的字很好看吧！”宋云容很是自豪地扬了扬脑袋：“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给你们介绍一下。晏月亮，这位便是新飞升的伊月仙官，现在是小爷宫里的仙官了，此行跟咱们同去。伊月，这家伙是月神，整个九重天脸最臭毛病最多的，身为云罗宫的人，平常不用给他什么好脸色。”
宋云容说的一气呵成，完全不在乎他身旁的晏尧泽作何感想。
晏尧泽听罢倒也不恼，嘴角轻轻扬起，抬手对准宋云容的脑袋便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