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少忠。
化成灰她也记得的人。
高三那年的某日，林棹兮晚自习下课，陈少忠带了一群人去附中堵她。那些人一看便是不学无术之辈，语言粗俗，张口逼着她还钱。
十几岁的林棹兮没见过这阵仗，吓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来，林棹兮除了后来在法院判决时见过他，这是第二次。
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她沉着脸，无声地盯着陈少忠。
那陈少忠往前走一步，林棹兮便退一步。
陈少忠看着她笑得放肆，也不走了，双手一插兜，仰着下巴说：“还真是你啊？刚刚还没好认。”
林棹兮仍是不说话。
“没想到啊，那可是祁家二公子，你傍上他了？”
“啧啧，你爸真是福气大，生个女儿不仅给自己还债，姿色还好。你跟祁二公子吹吹枕边风，欠我的钱不早能还叻？还用得着儿现在这样儿每个月一点儿一点儿的来？”
林棹兮冷着脸，“你嘴巴放干净点。”
“哪儿不干净啦？哟，夸你漂亮也不行？” 陈少忠不甚在意，仰着头哈哈笑，“我说真的，那点钱在人上人眼里，就是手指尖流过去的一点屑沫儿，女孩子嘛，该用上的得用上不是？”
心里似乎有火气往上冲，林棹兮掐着身上罩着的外衣，一字一句说：“陈少忠，法院怎么判我便会怎么还。”
陈少忠收了笑，咬着牙道：“你爸年前儿去世了吧。呸！真是便宜他了。当初说的四分的利息让你来签字，居然敢提诉？高院还只判偿还本金？还分期执行？我这钱放银行里头，还能有些利息！”
又是这番说辞。
这人每个月都要电话骚扰林棹兮，她懒得理，绕开他就想离开。
陈少忠伸着手冲过来，只差一点儿就要抓到林棹兮的衣角，她快步后退，眉头紧皱。
左手边是郁郁山林，护栏之下是匆匆江水。
林棹兮思索着怎么绕开他，倏忽听见低低的一声唤：
“林棹兮。”
她转了目光，看着祁决朝自己走来，姿态从容。他走到她身侧，从正前方搂住她，挡住她的视线，她抬起头。
祁决看了看她紧握着外衣的手，又瞥了陈少忠一眼，问她：“认识？”
林棹兮不语。
“祁二公子，久仰大名啊。”陈少忠收了脸色，摆出一张笑脸来，自来熟地上前，“我是林棹兮父亲的旧友陈少忠，也是北城人氏，不过咱小人物平时没机会见着您，能在这儿碰见，您说是不是缘分？”
祁决低头看着林棹兮，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头也不抬说：“谈不上。”
陈少忠还要张口，被他一个眼风堵住了。
“我带林棹兮来，是寻开心的，你这是？”
陈少忠被祁决这一眼震了一下，背上沁出层薄汗，忙说：“明白您咧，不打扰您二位，我这就走。” 边说边躬身退走了。
护栏边只剩下两人，祁决什么也没问，将林棹兮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握在自己手里，好一会儿，感觉到她的手温热起来，才拉着她向前走。
江风寒意不减，林棹兮恍惚之中抬眼，看见他宽阔的背影，就这样一步一步领着自己向前走。
两人进入宴会厅，迅速被灯光和音乐包围。
远处的高台上摆设齐全，巨大的显示屏正播放着小主人公的视频。
台前站着一男一女，身着晚礼服，被一小撮人包围着，应该就是宴会的东道主程氏。
不过祁二公子走到哪儿，焦点便聚集在何处。
这不，刚一进门，就有人迫不及待迎上来。
男人看着年纪尚轻，张口便喊：
“决哥！怎么现在才到？”
是申城仇家的浪荡九公子，人称仇九公子。
祁决不着痕迹退了一小步，笑看着对方，不接这声“决哥”。
他这么一退，刚好透出一条视线的缝隙，仇九透过缝隙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林棹兮，一下子看呆。
林棹兮今日装扮寻常，长发被风吹乱还未来得及打理，凌乱的散在肩上，一张脸小得快要不见。偏生那双眼带着冷淡，给人柔弱之中透着倔强之感。
祁二公子名声在外，因着两件事。
一是他的行事手腕，二便是他看女人的眼光。
这女人看着淡淡的，但一瞧挪不开眼，看了想一直看。
站在仇九身边的女人衣香鬓影，瞧见仇九眼都直了，狠狠锤了他一下。
仇九回过神，祁决已经拉着人走了，只留一句轻悠悠的“失陪”。
没走几步，台边的程飞夫妻俩主动迎上来，
“二公子，有失远迎啊，今日肯赏脸来我这小小宴会。”
祁决回了个笑，“替叶府来一趟。”
“您这一来，我们这主角就到位了。” 程飞脸上堆着笑，大拇指冲后一指说：“后头摆了球桌，二公子不来一局？”
“不了。”祁决看了林棹兮一眼。
程飞的视线在两人之间一转，立刻道：“您放心，让我们家芙蓉带着小嫂子，受不了委屈。”
林棹兮一听球桌就知道是斯诺克，从前祁决玩儿过几年，甚至在专业圈里打出了点儿名堂。
她一拽他的手说：“你去吧。”
程飞身后的玉芙蓉走上前，挽过林棹兮的胳膊，“二公子放心去，我一定把人照顾好。”
祁决目光停在她脸上，伸手捋过她的发丝，低声说：“在那边等我。”
林棹兮点头。
玉芙蓉带着林棹兮坐下，招呼侍者要了两杯白葡萄酒。U型杯中浅黄色的酒液微微晃动，林棹兮看了眼，没有去碰。
玉芙蓉在她对面坐下，毫不掩饰地打量她。
林棹兮抬眼与她对视，玉芙蓉毫不扭捏地一笑，“不知小姐姐怎么称呼呀？”
“我姓林。”
“林妹妹，你与祁二公子从前的女人都不太一样。” 说着玉芙蓉又侧过头看一眼四周说：“与她们也不一样。”
顺着玉芙蓉的视线，林棹兮看了看场上的女子，个个与仇九身边的那位如出一辙。
“哪儿不一样了？” 林棹兮收回视线，觉得有些好笑。
“你的眼里，没有她们那种……”
玉芙蓉托着腮思考，明明是刚生了孩子的人，身形姣好，甚至露出几分少女姿态，她想了想说：“没那种幻想和期待。”
林棹兮眼神微闪，“你也很不一样，看得出来，你先生很听你的。”
“那是当然。” 玉芙蓉一抬下巴，“我玉芙蓉，有容貌有家世。你当那些男人蠢吗？他们玩腻了，还是会找一个势力匹配的人结婚。”
说着玉芙蓉好像反应过来这话不妥当，却也没打算补救，捏着酒杯对着林棹兮虚虚一敬，
“所以林妹妹，尽早抽身。我看得出来，你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也志不在此。”
林棹兮看着玉芙蓉，没说话，举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
一杯酒见底，祁决就找了过来。
适才内场响起阵阵喧哗，林棹兮猜到是祁决上场了，却没想到结束得这么快。
“结束了？”林棹兮仰头看他，颇有些惊讶地问。
林棹兮坐着，仰头看他的时，那双杏仁眼显得又大又亮，像走在拱桥上向下望见的小鹿。
他“嗯”了一声，把人从座位上拽起来，“陪我去打牌。”
林棹兮一怔，“我不会呀。”
“无妨。” 祁决搂着人往里走，“输了算我的。”
牌桌设在内场，正坐着三人，祁决拉着她走近，几双眼睛就望了过来。
坐在对面的仇九敲了敲牌桌，对着桌上的其他两人笑说：“美女在场，今日这牌，打得怎么着都亏不了。”
另外两人应声笑起来。
林棹兮转身想走，祁决快她一步，拉着她就坐到了他腿上，双手虚虚环着她。
桌上马着一堆筹码，祁决随意拿起几个，塞到她手里，“随便玩儿。”
林棹兮低头一瞧，打的是德扑，从前她还真学过。
骑虎难下，她只好绞尽脑汁去回忆学过的规则策略。
一开玩，场上几人倒惊讶了。
她本就不笨，从前便是附中的理科前十名，再加上这么多年练就的喜怒不行于色，几局下来，竟然赢多输少。
“可以啊！”
一旁的几个富二代眼睛都亮了，看向林棹兮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二公子，这是您哪儿寻来的宝贝啊！”
祁决微仰着头，眼里含笑，抓过林棹兮的手捏了一下。
林棹兮哪里知道这群公子哥水准不怎么样，这样的场合，还是笨一些好，于是顺水推舟站起身，“我可不能再来了，刚刚几局新手好运，再来可就得输了。”
场上的人笑开，祁决敛下眼，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他靠近，用她听得见的音量说：“去那边等我。”
后来林棹兮才知道，自她离桌，祁决就没怎么赢过，牌桌上几个玩家有输有赢，宾主尽欢。
她看着他下了牌桌，又上酒桌。
一晚上祁决身边的人不停地换，酒一杯接着一杯。
酒过三巡，祁决接了个电话，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就搂了林棹兮离开。
没走两步，身子沉沉地靠过来，林棹兮稳住步伐，紧紧扶着他。
老韩开着车等在正门口。
一上车，祁决往椅背上一靠，闭着眼重重呼出一口气。
车缓缓朝山下驶去。
林棹兮挪着身子去调出风口的叶片，祁决缓缓睁眼，准确地抓过她的手。
她回望，他的眼里一片血丝。
“喝水吗？” 林棹兮问。
祁决看着她摇头。
林棹兮伸出另一只手去够叶片，“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夜色朦胧，车内静得只听见若有若无的风声。
身旁的女子散着头发，上身微微前倾，露出一段流畅的侧脸和颈部线条。
她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努力往前够，一缕发丝跟着她的动作滑落，停在鬓角，眼睫毛也跟着抖动一下。
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祁决哑声喊她：“林棹兮。”
“今晚去我那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