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棹兮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有勇气的人。
当年林海荣资金周转困难，转贷不成，开始向私人借钱。债权人看出林海荣无力偿还，要求女儿林棹兮来签字。
秦丽知道后发了脾气，打电话让林棹兮在学校待着，千万别回家。
林棹兮了解了始末，却不敢忤逆父亲，还是签了字。
有些事，即使遗憾到死，她也只会强撑着，在时过境迁之后自我消化，默默疗伤。
人生之事如此，感情之事亦是。
只不过是再多一桩憾事罢了。
口是心非？
人活着不就是口是心非地度过一生吗？
累了说不辛苦，想要说算了，在意说没关系，喜欢说不爱你。
梦幻泡影被谁戳破都无所谓，偏不能是这人。
江风瑟瑟，一腔热意退潮，林棹兮迅速撤退。
她松开手，浑身卸了力量，唇边仿佛还留着方才的触感。
掌在她腰后的手牢牢地托着她，她的身体微仰，心也跟着悬着。
嘴角像是被小猫轻轻碰了一下，祁决很快反应过来，低头去看，怀里的人涨红着脸，下意识松手想要逃，他一下子扣住她，拉近，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林棹兮被这动作吓到，两人离得更近了些，她一抬头，眼里含着水光。
祁决看见她眼里倒映着自己，心里几分痒，搂着她的腰往前带，唇落下去。
冰冷的唇遇到柔软的热源，林棹兮不由自主挨向他，四周全是他的气息，酒意也被渲染，整个人如坐云雾。
不知过了多久，祁决放开了她。
林棹兮靠着他，久久才回过神。
她一点点仰起头，声音微哑，“你趁人之危。”
祁决一顿，被她逗笑，“我趁人之危的话，你就是酒后乱性？”
林棹兮抬手要捂住他的嘴。
祁决仰头笑，握住她凑过来的手。
她的手小而纤细，他也觉得奇怪，那日隐山寺一遇，这双手的模样便一直浮在他心里。
身上出了层薄汗又被风吹干，林棹兮头昏昏沉沉，就这么靠着他，任由他握着。
“你刚刚叫我什么？” 祁决捏了捏她的手。
“……”她动一下脑袋，下巴抵着他，“你的重点是这个吗？”
“那不然呢？”
重点不应该是……是啊，重点是什么呢，林棹兮只觉得后悔喝了酒。
他包住她的手，笑着说：“确实是我招惹的你，你定力十足。”
“……”
“定力十足的林棹兮同学，刚刚是怎么回事儿？”
“……”
耳边是某人的低笑，林棹兮别开脸往前走，两人的手还握着，祁决听之任之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不紧不慢，从引桥的这头走到了那一头。远处灯塔忽闪，林棹兮拉着祁决站在路灯下。
她垂着眼睛，喊了一声：“祁决。”
身旁的人侧转过头，目光垂落，认真地回应她的呼喊。
林棹兮却打了个哈欠，“我好困。”
路灯下的人眼神惺忪，双颊微红，已是醉到极致。
他搂住她的肩膀，放柔了声音，“车子马上到。”
老韩送了方莉漫很快折返。
祁决将林棹兮扶上车，绕到另一边车门的功夫，人已经睡着了。
他扯过放在前座的外衣给人盖上，自己也轻靠在椅背上。
这时候倒是放心他，全然没有戒备的模样。
他盯着眼前的人，也说不上来什么时候起了心思。
开始时只觉得有些有趣，见了几次，就想时常见到，看她一脸倔强就想逗一逗。
午夜时分，窗外依次闪过的路灯像串起的佛珠。
身旁的人缩在他的外衣里，露出的小脸看着几分柔弱。他探过手去握住她的，小巧的一只落在掌心，像一艘伶仃的船。
车子平稳行驶，很快到达林棹兮家路口。
看了眼熟睡的人，祁决吩咐老韩停车，下车点了支烟。
林棹兮醒来时头疼欲裂，路灯穿透车窗，幽幽悬在她头顶。她坐起身缓了一会儿，瞧见门外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正侧靠着墙站着。
定睛看了一刻，理智回笼，林棹兮飞快打开车门，下了车。
不远处的祁决闻声望来，她这才看见满地的烟灰。
“你怎么不叫醒我？” 声音沙沙的，带一丝气音。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眼睛怎么肿了？”
“我喝了酒就容易犯困水肿。”林棹兮揉了揉眼睛。
“别揉。”祁决看着林棹兮眼神逐渐清明，又问：“酒醒了吗？”
“嗯……”
祁决直起身，朝她走了一小步说：“不会不认账了吧。”
“……”没上没下的这么一句，林棹兮一愣，但听懂了，“认的。”
“行。”祁决轻笑出声，“我送你进去。”
“不用”二字还未说出口，祁决回车上取了外衣，轻轻罩在她身上。他的手蹭过她的颈间，竟然是温热的。
“走吧。”
夜渐深，前路昏暗，小巷里的电瓶车停得东倒西歪。
想起大一那年，鼓足勇气去找他的那晚，也是这样幽暗的灯光中，林棹兮看见他和孟子茹的相拥。
低头下，她将脸埋在他的外衣里，鼻腔内充斥着他的气息。
就这样吧，不奢求未来，也许就不会有遗憾。
祁决陪着林棹兮走到单元门口，他抬头望了眼，问她：“你住几楼？”
“七楼。”林棹兮答，一边褪下外衣递给他。
拿着外衣的手指白皙纤细，祁决看一眼，并不去接，“穿着吧，下次给我。”
林棹兮看他一眼，收回手，“那……你回去路上小心。”
说着转身就要上楼。
“林棹兮。”祁决喊住她。
林棹兮回眸，对上祁决盈盈的笑意。
他的目光直直看着她，“礼物在口袋里。”
“生日快乐。”
语气里几多温柔。
林棹兮眼睫颤了颤。
回到家，秦丽和方莉漫都已经睡下。
她顺了顺心跳，从他的外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首饰袋。
古朴的样式，有些老旧，林棹兮扯开袋口，里头掉出一块粉色的珊瑚。
-
次日，林棹兮被门外的声响吵醒。
餐厅里，方莉漫和秦丽整装待发，好整以暇地在吃早餐。
林棹兮倒了杯水，坐到方莉漫身边说：“我送你们去机场。”
方莉漫一声哼笑，“你不怕被查酒驾？体内酒精消耗完了吗？”
“……”林棹兮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哎哟，咋喝这么多，”秦丽看着女儿的脸色皱眉，“我给你泡杯蜂蜜水。”
看一眼走远的秦丽，方莉漫压低声音说：“baby，我可以相信你吧？”
林棹兮拿着杯子的手一顿，“什么？”
“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我能信你处理得好，不会让自己受伤。”
缓缓放下杯子，林棹兮说：“你放心。”
方莉漫将手里的刀叉一甩，点了点头，“那就行，姐姐我就能放心走了。我肯定把阿姨全须全尾送到连城。”
“漫漫~”林棹兮伸手要去抱她。
“滚，你少恶心。”
送两人上了专车，刚往回走，林棹兮接到祁决的微信，说晚上来接她吃饭，她走到电梯口，回了一个“好”字。
可惜这顿饭两人没吃成，祁决临时回了北城，归期不定。
林棹兮拉了下聊天记录，除了工作，就只有一句“临时得回趟北城。”
她甩了手机，心道绝不主动联系他。
-
祁决收到祁旻的消息时，正身在叶府。
对方只发来短短一句话：
「老爷子抱恙，速回。」
手机在他手里转了圈，被随意搁下，祁决看了眼窗外，对身边的人说：“外公，我改日再来看您。”
祁决出了北城机场，才想起来晚上约了林棹兮，匆忙给她发了个微信，就瞧见原地待命的老韩。
老韩深知二公子对祁家的态度，半句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开着车，把人送到了祁家老宅。
祁家作为北城世家，祖上几代为官为商皆有。
祁老爷子祁禄山年近耄耋，身子还硬朗，膝下生有二子一女，如今当家的便是排行老大的祁显渊，祁决的父亲。
发展到祁显渊这一代，祁家的商业版图急速拓张，家族势力和影响力都达到顶峰。
到了祁决这一代，可用之人却不多。
祁显渊寄厚望于长子祁决，只盼自己百年之后，他能够撑起祁家门楣。
祁家老宅依山而建，据说这块地，是祖上从前得的赏赐，建筑上还保留着从前的风格，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祁决刚一进祁家大门，恰巧碰见往外走的祁怀远。
祁怀远见到人也是一顿，凑了上来，“二哥。”
径直往里走的祁决步履如常，并不理会。
祁怀远也不介意，跟上前去说：“您那项目的事儿啊，大伯知道了，估摸着是要兴师问罪。我就先给您提个醒儿。”
走在前头的人仍是不理。
祁怀远看了他一眼，收了声儿，默默转头出去了。
走了许久，终于抵达正堂。
正堂极大，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副水墨冬景图，左右两边竖幅各一，大笔书就八字：长绵世泽，丕振家声。
冬景图之下，端坐一位男子，年约六十，穿一身中式袍服，双眼微阖看不出神情，浑身透着一股气度使然的威压。
男子的左下首坐着另一位，年纪看着稍轻，满脸笑盈盈的模样。
祁决抬脚迈入正堂，不着急往前走，冷看了一眼上首，缓声问：
“祁老爷，您这儿使得又是哪儿招？”
祁显渊眯着眼，宽长的袍袖下露出一串佛珠，“我是你老子。”
自打跟着母亲叶晚香离开祁家，祁决便再未叫过一声父亲。
他笑得淡然，“都这么多年了，祁老爷还没习惯吗？”
祁显渊缓缓拨了下佛珠，盯着祁决问：“庆市的项目，你去掺和了？”
“是又如何。”语气几许漫不经心。
“是又如何？”祁显渊一顿，“我祁显渊的儿子，不至于蠢到看不出那项目背后是白家。”
祁决看着他，“看出来又如何。”
祁显渊拨着佛珠好半晌，沉下声音说：“你这是要帮着外人，跟自家作对了？”
祁决收了目光，自顾自歪在外侧的敞椅上，调整了下坐姿，只露了个侧脸给祁显渊。
“祁老爷这话我不明白，祁家是祁家，我是我，何来自家？”
“逆子！”祁显渊一拍身前的圆桌，桌上的汝瓷盖碗跟着一震，“你别忘了你姓祁！”
祁决侧目，“我也可以不姓祁。”
祁显渊冷哼一声，“你再恨我也好，身体里流的，始终是祁家的血。”
“我知道。”祁决笑出声，眼神沉冷，“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瓷杯被扫到地上，发出“啪嚓”的巨响，一块碎片飞到祁决脚边。
坐在祁显渊下首的正是其胞弟祁显庄，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
“都消消气。”他看了看各不退让的父子说：“大哥，您不是打算要跟阿决好好说啊。”
祁决觉得好笑，站起身，大衣衣摆跟着一转，“我今儿还进这个门，是看在老爷子的份上，既然他老人家无碍，我这便离开。”
“你给我站住！”祁显渊压着眉眼，“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帮着白家了？”
“商场之事，向来各凭本事。”
祁显渊伸手又要去抓桌上的汝瓷茶海，被祁显庄一把按住。
“祁决啊，”祁显庄一手按着人，侧过头来，“你父亲说的没错，这次你确实是不该……”
“祁三爷有空，还是管管自家儿子吧。”祁决懒得听下去，直接打断了祁显庄，“祁怀征的烂摊子我看在老爷子面儿上也就收拾了。不过祁怀远，好的不学，学他大伯养人，外边的女人孩子都快生了，祁三爷知道吗？”
祁显庄顿时脸色铁青。
“混账！”祁显渊拿着佛珠的手不住颤抖，“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祁决回身，眼含冷意，“别提我母亲，你不配提。”
说完也不等其他，径直出了门。
正堂外，院里栽了株蔷薇树。
祁决出门时抬眼瞧了一瞬，撞见进门来的祁旻。
祁旻乃是祁老爷子二女儿祁显芸的独生女，大祁决两岁，几年前嫁去了北城顾家。
祁决朝她看去，几秒后又收回目光，“你若是帮着祁家来框我，那以后也别联系了。”
“我料到你要气，也料到，你肯定猜到是怎么回事儿。”祁旻走近几步，也看了眼那株蔷薇树，“你明白我的难处。”
三月的蔷薇树无花，叶子翠绿修剪齐整，一看便知是受精心打理。
两人一时无言，祁决绕过祁旻，三两步走到院门前，被祁旻叫住。
“祁疏弋知道你回来了，你不等等他？”
祁决头也不回，“等他做什么。”
“你就嘴硬吧。”祁旻翻了个白眼，甩了下短发。
一脚踏出门外，祁决的声音从稍远处传进来，“让他上他的学，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