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是痛醒的。
她尝过乌毒的滋味,可现在头上的痛处,半点不比乌毒轻。
她抬起手,要去捶打自己的头,双手却被紧紧的抓住。
小满挣扎,可有人抓着自己的手腕。
实在忍受不了,她勉力睁开眼来。
眼前人神色着急,一袭白衣,温润的面容上此刻却挂上了心疼。
小满立刻就委屈了,眼泪迅速涌上眼眶,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一句话来:“陈辞?你来救我了么?”
声音很小,但陈辞听到了。心中更是内疚不已。又听她唤自己名字,不见白日里那些虚称。且挂念自己去救她,可见是信任自己的。
不免更是心疼追悔没有去亲自送她,让她遭受这些苦楚。
可小满却痛的以为自己还在北齐的地牢里。只是这次陈辞来了。
她痛的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可陈辞却误以为她是信赖如今的自己。
她虚的很,因此再无力气说话。那裴太医还在继续施针。
小满背后靠着未雨,头上的钢针一根根入了她的穴道中。
小满挣扎起来,身体不自觉的抽搐。紧闭的双眼泛出泪珠,滑进了枕面上。
陈辞看到了。他对大夫道:“裴太医,何时结束?”
裴太医看他一眼,略有些调笑的意思,平静道:“世子别急,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不停地给小满施针。床上的小满更是挣扎,额头上都是汗珠。
陈辞抓着她的手腕,但她整个上半身都在挣扎。身后的未雨根本控制不住她。
陈辞看的皱眉,对未雨说:“我来扶她。”
他着急起来,竟连“郡主”二字也忘了,
未雨也是急得脸色惨白,忙与陈辞换了一个位置。
她来抓着小姐的手,眼看着世子将小姐拢在了怀里。
那裴太医也弯了唇,心道不知是哪家姑娘,看来王府好事将近啊。
之前还听王爷发愁,说世子师从道宗,又板正尊礼,这么些年从未有过可心的女子,更是守礼的堪称迂腐,不知何时能娶得世子妃,让他与王妃抱的孙儿。
依他看,那是没遇到对的人。
过了一刻钟,裴太医才施针完毕,他叹了一口气道:“半个时辰后,老夫再为这姑娘取针。要辛苦世子了。”
陈辞点点头,吩咐人带裴太医去休息。又调整了姿势,让小满的头搁在自己的肩上。
见她昏迷中仍在皱眉,便让未雨将她的手松开,自己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腕。
待她挣扎时,自己再用着力气,不用时时紧握,免得她疼痛。
未雨感激的看了陈世子一眼,她太过紧张了,刚才才发现,小姐的手腕已然红肿了。
过了一刻钟,裴太医依言来取针。小满这次倒没挣扎,只是口中不断在嘀咕一些什么。
陈辞本不想探究她梦中心低之言,但此刻她在怀中,因此听的真切。
她分明在唤自己,一声声“陈辞”中,夹杂着“好痛”和“救我”,听的陈辞心疼不已。
裴太医取针完毕,对陈辞说:“世子,这姑娘明日一定会醒,老夫留下药房一张,每日都得服药,一月为期,一切自然都会好,”
陈辞谢过裴太医,
老者却笑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而已,那里值得世子的谢字。”
他说罢,带着药童就要走。
陈辞欲挽留,眼下天色已晚,回城若是没有自己的玉牌,盛京城门已关。且老人家携一小童并不安全。
裴太医谢过他的好意,直言要走,怕府中王爷王妃别有急事。
陈辞只好吩咐南仪王府的府军相送。
陈辞将小满轻轻的放在床上,又吩咐未雨照顾她。陈辞亲自去送裴大夫。
他略有些歉意道:“路远更深,便由府军相陪吧,裴大夫不要相距。今夜是与杭劳动你。”
裴太医摸着胡子笑道:“救人一命,何谈劳动。”
他眼神示意小满的房间,笑道:“况且,世子的客人便是南仪王府的客人,且这客人让世子如此挂怀,老夫必然全力以救。”
二人走至别院外,陈辞送裴大夫上马车。那裴太医走前又道:“世子,还有一事,老夫需要相告。”
陈辞见他面色沉重,心中以为小满此次有什么不好,便道:“裴太医请说。”
老者忧心道:“我刚才为这位姑娘诊脉,发现她气血两空,忧思过甚,依我看,长久以往,不像是长命之象。还请世子劝告之,补身补气,眼下正急。”
陈辞心中又添一分忧愁,心中也大概猜到了小满在九江王府的日子不好过。
他谢过裴太医。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然后才返回别院。
侍从劝慰他休息,他却还是朝小满的房间走去。
她已然无事,眼下正在休息,陈辞自然不会进她的房间,方才是事急之举。他愿做君子,不愿做小人。
陈辞看了看不远处的亭子,周围的蔷薇花已然爬了满架,墙角的几棵百年银杏也已经郁郁葱葱。陈辞吩咐侍从取来茶水。
自己就在这亭中等待。免得错过她醒来。
一侍从去取茶水,另一侍从抱来了银白色的大氅。
陈辞没有推脱,披了大氅在亭间饮茶。
他见侍从仍旧在他身后伫立守夜,心中不忍,便吩咐他们去休息。
侍从皆不愿,陈辞也就随他们去了。
月色渐落,日光升起。
当阳光照满庭院时,小满醒来过来。
门扉被打开,未雨笑着冲出来对陈辞道:“世子殿下,小姐醒了!”
陈辞终于放下心,面上露出一抹笑来。他快步走进了房中。
小满仍是苍白,看着是裴太医说的内里虚空的模样。
陈辞走至她床前的小凳上坐下,定定的看着她,轻声道:“你醒了。”
小满目中噙泪,见了陈辞,那些算计全部都没了,只剩下了满腹的委屈,她泪眼朦胧,看着陈辞道:“我做了噩梦,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再也见不着世子了。”
陈辞目中含情,直直的盯着她,温声道:“为什么怕见不到我?”
小满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的说:“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往日里小满不敢说,昨日乍经生死,不愿相瞒,殿下还要再问么?”
她说着,眼中的泪终于滑落下来。
陈辞握住她的双手,望着她道:“你别哭,君心似我心。我必不负此情意。”
陈辞看她良久,对她温言道:“你便在此养伤,不必着急回九江王府。你我心意,如昭昭明月。待我请父王向九江王提亲,早早将你迎进府中,等我来接你。”
小满冲陈辞点头。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忙,也不做挽留,陈辞安抚好她,便要打马回南仪王府。一是为了面见陛下之事,而是既然他与小满已经互通心意,那也得尽快告知父王母妃,尽快去九江王府提亲。
小满体弱孤苦,一定是在王府受了许多的委屈与苛待,她人已消瘦委屈至此。他不忍心送她回府。
心中更是想将她迎进南仪王府才是。
他面含微笑。连同行的亦鹤都感知了。便笑道:“看来昨夜小师弟你收获颇丰啊。怎么?得偿所愿了?”
陈辞微笑道:“是,与杭得偿所愿,借师兄吉言了。”
一旁的亦鹤觉得欣慰又牙酸。欣慰他小师弟二十岁了,终于得知情爱滋味。牙酸他们这少男少女的情爱。
二人打马回府,一路上亦鹤是话未停过。陈辞也是好心情。
可小南山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原来是九江王府派了人来。
那是长公主身边贴身侍候的嬷嬷,也是从宫中出来的,所以从来自视清高,看不惯小满,也看不惯九江王府的家生奴才们。
她奉长公主之命来探望小满,见小满确实是伤的很重,便不再言让她回王府之事。只是说奉了公主之名,让小满抄百遍《华严经》静心。也反省一下未保护好妹妹的失责。
这百遍《华严经》,十日后自然有人来取。至于何时回府,等她身体安泰,能经得起颠簸再说。
又道让小满勤记女戒之言,牢记她只是暂住这小南山,切勿靠近世子,没得辱没了九江王府的门楣。
小满知道这是长公主在敲打自己,还怨恨自己讲周语冰拖下马车,更是提醒自己不要靠近陈辞。
可她做了那么多针对她的事,却还想在世人面前留下好名声:不能除掉自己,还是得保全自己这条命。
小满恭顺道:“是,谨遵公主教诲。”
一旁的未雨气的如同一只河豚,恨不得与那老嬷嬷打上一架。
小姐今日刚刚转醒。手腕,全身无力,哪能去抄那劳什子《华严经》,这不是故意欺负小姐么?还说什么女戒,失责,简直太过分了。
那嬷嬷也不欲多留。见小满逆来顺受的样子,还算的恭顺,便带着人走了。
一旁的未雨气的眼眶都红了。
小满笑着看了未雨一眼,轻声道:“有那时间与她生气,还不如多替我磨墨。左右逃不过,不如赶紧做完。”
未雨抱怨道:“小姐!”
小满垂眸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低声道:“没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