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思慕卿卿 > 第 130 章
    大年初二, 刘淳带阿檀去裴府拜年。


    阿檀梳着双丫髻,发髻两头还绑上了红绸带,眉间点了颗火红的吉祥痣。她身着红色小袄, 衣领处扎了圈白绒绒的兔毛, 衬得她像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喜庆可爱。


    这身打扮还是嬷嬷给她安排的。阿檀住进刘淳的宅子后, 刘淳给她安排了一个嬷嬷和两个婢女服侍。不过,阿檀依旧帮刘淳养花,倒也不像在岱梁时养一盆野草,她认真学习了许多养花的知识, 在刘淳的府邸养了各样品种的花。


    此时此刻,她抱着个小肉包边啃边问刘淳:“刘淳哥哥,我们会不会去得太早了?”


    “不会,”刘淳抱着剑:“往年我在家中,拜年都得起这么早的。”


    “哦。”阿檀紧张说:“我一会要怎么跟裴大人拜年?”


    她还是第一次跟裴沅祯拜年,裴沅祯那样威风凛凛的人, 让她胆怯。


    刘淳道:“出门时嬷嬷不是教你了?你就按着她说的,捡着吉利的好话说, 保准裴大人会给你一个大大的红包。”


    想到大大的红包, 阿檀暗暗给自己鼓劲。


    “嗯,我懂啦。”她震声道。


    没多久,马车到了裴府大门。阿檀高兴地钻出去,然而才探出个头,立马又缩回来。


    刘淳不解:“怎么了?外头有洪水猛兽?”


    他狐疑地拉开车门瞧出去,当看见站在台阶上的人时,“嚯”地赶忙关上门。


    他跟阿檀对视了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疑惑:那人是皇上吧?是吧?


    皇帝刚刚下马车, 原本要进门的,见又来了辆马车,索性停下来看看是何人。


    竟不想,马车里冒出个圆乎乎的脑袋瓜,那脑袋瓜瞧见他立即缩回去。


    这就有意思了。


    他好整以暇等了会,过了片刻,马车里的两人才讪讪下来。


    刘淳一副想行礼却不知该怎么行礼的模样,纠结又忐忑。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是皇上,可皇上却并没表明身份,他又不能擅自揭穿对方行叩拜之礼。


    皇帝看出他脸上的纠结,低哼了声:“既然已经猜出了朕的身份,还遮掩什么?”


    刘淳头皮发麻,忙拉着阿檀跪下去:“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了,起来吧。”皇帝说:“朕今日微服私访,不必拘礼。”


    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问:“你何时认出朕的?”


    “呃......上次在凝香馆的时候。”刘淳老老实实回答。


    倏而,皇帝似笑非笑起来:“这么说,是你跟裴沅祯告状我私自出宫的事?”


    皇帝聪明,其中蹊跷一联想,便猜到了整个过程。


    刘淳忙又跪下:“草民......草民.......”


    他支吾半天不知如何解释,惶恐得很。裴沅祯杖杀皇上的内侍令皇上不满,这事不是秘密。


    而作为告密人......


    刘淳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阿檀见此,心里也害怕,可真正告密之人不是刘淳哥哥,而是她。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鼓起勇气看向皇帝:“是我说的,皇上别怪刘淳哥哥。”


    说完,她眼睛红了,皇上要是砍她脑袋怎么办?


    皇帝目光淡淡挪向一旁的小丫头,小丫头梳着双丫髻,模样娇憨。分明害怕,却还故作镇定。


    皇帝一直没说话,气势安静唬人。阿檀腿软得很,渐渐扛不住,眼泪啪嗒掉下来。


    刘淳心疼死了,立即拉过阿檀:“皇上,阿檀还小,要罚就罚草民一人吧。”


    “朕何时说过要罚你们了?还是说你们想领罚?”


    刘淳愣在原地,倒是阿檀反应过来,立马一抹眼泪:“不想,我不要砍脑袋。”


    “......”


    这对兄妹真是又蠢又傻。


    皇帝嫌弃。


    他低哼了声,抬脚进门。


    .


    说起来,皇帝和刘淳他们来得也不算早,但奈何堂堂首辅大人最近爱上了睡懒觉。


    放假的这些天,他跟沈栀栀两人几乎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管家匆匆跑来禀报说皇上来时,裴沅祯还在被窝里搂着沈栀栀亲昵。


    “大人,皇上来了。”管家在门外说。


    裴沅祯诧异:“谁来了?”


    “皇上,还有刘淳公子。”


    沈栀栀也奇怪:“皇上怎么和刘淳在一块?”


    她推裴沅祯,埋怨道:“我就说今日得早起吧,你偏要......这下好了,让人看笑话。”


    裴沅祯莞尔,不疾不徐起身,穿衣。


    这边,皇帝和刘淳以及阿檀等在渺德堂中。皇帝像是一点也不急,目光闲适地打量整个裴府的环境。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裴沅祯的府上,原来裴沅祯平时住在这样的地方。据说渺德堂是他待客之处,而明辉堂是他办政议事之地。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看向北门,想瞧瞧明辉堂是什么模样,却不经意瞥见一道身影匆匆赶来。


    是裴沅祯。


    他进来,对皇帝行了一礼:“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皇帝打住他:“舅舅不必多礼,在宫外一切从简。”


    “是。”裴沅祯直起身,问:“不知皇上过来有何事?”


    “......无事。”皇帝不自在,总不能说他是过来拜年的吧。咳了声,他道:“朕微服出宫,经过你这顺道进来看看。”


    裴沅祯勾唇,自然猜得出皇帝心中所想,但不揭穿。


    他转身看向刘淳和阿檀,问:“这么早,刘公子此来是......”


    刘淳拉着阿檀起身,笑嘻嘻道:“裴大人,我跟阿檀来向您拜年的。”


    阿檀正色,按着出门前嬷嬷教的话,她挺起胸脯朗声道:“裴大人新年好!祝您好事连连吉祥如意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说完,她紧张又期盼地望着裴沅祯。


    裴沅祯被小姑娘这么望着,有些不明就里。


    这时,管家进来,默默从袖中掏出两个大红包递给两人。见阿檀得了红包欢喜的模样,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小姑娘是向他讨红包来了。


    裴沅祯莞尔,扭头打算请皇上去明辉堂坐一坐,却见皇帝盯着刘淳和阿檀的红包看。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想了想,裴沅祯从管家手里取了个红包来,然后递过去:“这是皇上的。”


    皇帝故作冷脸:“朕是皇帝,岂能像小儿一样收红包?”


    从八岁开始,皇上就从未收过红包了,甚至这些年几乎忘了红包长什么模样。若是他母后在,一定会给他准备一个大红包,但母后去世,过年也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裴沅祯仍伸着胳膊,眼里浅笑:“这是舅舅给外甥的,拿着。”


    皇帝矜持了片刻,“勉为其难”地收下:“朕可不是为了红包来的。”


    裴沅祯点头:“知道。”


    .


    裴沅祯和皇帝在明辉堂议事时,沈栀栀和刘淳、阿檀以及阮乌就在外头的庭院里玩雪。


    “想来兵部已经跟皇上禀报过了,金昌野心昭然若揭,皇上对此怎么看?”裴沅祯问。


    皇帝目光时不时落在门外的庭院里。


    那里,刘淳滚了个大雪球,而小姑娘蹲在一旁给雪人戴帽子,阮乌欢欢喜喜地围着打转。


    他收回视线,反问:“舅舅有何看法?”


    裴沅祯道:“虎欲食人,就拔了它的利齿。让它害怕,让它畏惧,不敢贪婪。”


    “舅舅之意,是想与金昌开战?”


    “这一仗迟早要打,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以扬我大曌名威。”


    默了片刻,皇帝点头:“舅舅可有胜算?”


    老实讲,距上次开战到现在也不过七年,而这七年间,大曌经历内乱、灾荒,早已风雨飘摇,也就这两年在裴沅祯的治理下勉强能喘口气。


    若此时跟金昌开战,未必能赢。


    “却势在必行。”裴沅祯说:“金昌从去年开始便屡屡挑衅。我得到消息,金昌暗中屯兵韶城边境,最迟今年春便会动作。”


    皇帝顿了顿,问:“舅舅有几成胜算?”


    裴沅祯没说话。


    过了会,皇帝又问:“舅舅打算何时出征?”


    裴沅祯看了眼门外。


    刘淳不慎滑了跤,半边身子全是雪,沈栀栀抱着阿檀哈哈大笑。


    他缓缓道:“过完十五便出发。”


    .


    午后小雪不断,天际一片灰蒙蒙。


    尤冰倩捧着个布包站在裴府东院门口。


    过了会,一个小厮走出来:“尤姑娘,奚神医说这会儿忙,让您回去。”


    尤冰倩默了会,把手上的布包递过去:“既如此,麻烦小哥代我把这个送给师父。”


    “这......”小厮拿不定主意,说:“小的不能做主,小的先去问问奚神医。”


    说完,他立即转身跑回去。


    尤冰倩站着继续等。


    雪越下越大,她站的地方没有遮蔽之处,没过一会身上就落了许多雪。


    尤冰倩弯腰,将裙摆上的雪花抖落,再抬头时,动作顿住。


    奚白璋一身青布棉衣从里头出来。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显得清冷。


    “师父。”尤冰倩福了福:“您这会不忙了吗?”


    奚白璋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也没问是什么,径自斥道:“让你离开,你为何还固执等在这?”


    “我.....”尤冰倩停了下,将手上的布包递过去:“师父,这是我做的外衣,师父回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尤冰倩每年都会给奚白璋做两身衣服,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奚白璋并不接:“不必了,我有衣物。天气冷,你回吧。”


    “师父。”尤冰倩喊住他。


    奚白璋转身,态度淡漠:“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你师父,当初你拜师时,我也未曾答应。本就是错误的关系,这么些年,也该纠正了。”


    “尤姑娘......”他开口。


    这声“尤姑娘”令尤冰倩身子僵硬。


    奚白璋盯着她,继续道:“你回吧,收起你所有的心意,就当喂狗也好,总之,我奚白璋承受不起。”


    说完,他转身就走。


    尤冰倩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过了许久,她似乎觉得脚站麻了,才一步一步踉跄转身离去。


    而回廊处,奚白璋定定地站在那。良久,叹了口气。


    出了裴府,婢女露秋问:“小姐,现在回医馆吗?”


    尤冰倩没说话,兀自上了马车,过了会才吩咐:“不去医馆了,回平福巷。”


    露秋这才听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劲,张口想问,但清楚小姐向来有事只会憋心里,最后便也沉默地跟着上马车。


    到了平福巷,马车停下来。


    尤冰倩下马车后,见门口站着的人,神情怔了怔。


    “陈将军,”她忙别过脸压了压眼角,然后问:“陈将军怎么在这?”


    陈良焕仔细打量她面庞,说:“我来向尤姑娘辞行。”


    尤冰倩走过去,福了福:“陈将军要离京了吗?”


    “嗯。”陈良焕点头:“过不久我就要随军出征,此事虽未宣昭,但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


    迟疑片刻,陈良焕问:“尤姑娘哭过了?为何?”


    尤冰倩不自在地笑了笑,此前在马车上眼睛酸涩,强忍着不掉眼泪,也不知为何这会儿被陈良焕一问竟是难以抑制起来。


    她才擦过的眼角,不小心又湿润了些。


    却强撑着摇头:“没什么,有东西进眼睛了。”


    她既不愿说,陈良焕也不好再问,“哦”了声。


    尤冰倩道:“陈将军还没说何事来不及。”


    “是这样,”陈良焕道:“我明日就要进军营,之后便会一直待到大军出发,兴许再无机会见尤姑娘......”


    他说完这句,目光紧紧盯着她,似乎盼她能说些什么。


    可尤冰倩低头,只道:“预祝陈将军旗开得胜。”


    说完,她安静等了会。见陈良焕没再说什么,便福了福身:“若陈将军没其他事......”


    “尤姑娘!”陈良焕喊住她,犹豫了下,开口:“我此来还有句话想说。”


    “何话?”


    陈良焕紧张道:“若我.......若我这次能活着回来,可否求娶你?”


    尤冰倩一愣,缓缓抬头看他。


    少年将军立在墙垣下,大片大片雪花落在他头上、肩上,却浑然不觉。


    他眸子纯净而炽烈,问她若活着回来可否求娶她。


    莫名地,尤冰倩心头一酸。


    她问:“这次攻打金昌很凶险吗?”


    陈良焕道:“金昌养精蓄锐多年,有备而来。”


    “那陈将军有把握活着回来吗?”


    “不知。”


    尤冰倩像是被他赤诚的眼睛吸了进去,感受到他激荡而隐忍的心情。


    某种未知的、像珍惜的东西从深处滋生,令她些许慌张。


    良久,她说:“请陈将军务必活着回来。”


    陈良焕呆了呆,一时没明白她这句话是何意。


    “那......那....我能求娶尤姑娘吗?”他又问了遍。


    这回,尤冰倩只是笑了笑,然后提着裙摆进门了。


    陈良焕望着她身影消失,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露秋抱着东西经过,噗呲笑起来:“陈将军怎么听不明白?我家小姐让你活着回来求娶呀。”


    陈良焕一愣,继而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


    攻打金昌之事,朝廷并未宣昭,消息却不胫而走,朝堂内外都在谈论此事。


    上午,沈栀栀带阮乌去了趟铺子,回来时就听见路人谈论。


    个个气势高昂,信心十足。


    原因无他,只因这次挂帅出征的是裴沅祯。


    “七年前,裴大人能将金昌铁骑撵出大曌,七年后,照样能把金昌打得屁滚尿流。”


    “裴大人挂帅的事确定了?不是说裴大人要成亲了吗?”


    “成亲哪有打仗重要?再说螭虎军一直驻扎在城外没回安州,想必裴大人早就准备打这一仗了。”


    “有螭虎军在,不出半年,金昌必败。”


    “这话说得有点早,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


    “我听说出征的旨意也快了,后日朝廷不是开朝吗?兴许会有消息。”


    关于攻打金昌,人人振奋,而沈栀栀听了却心情沉重。


    她回到裴府,径直往墨韵堂而去。


    书房里,裴沅祯还在跟几个官员议事,正巧也是议论此次出征金昌之事。


    武将们的声音洪亮,说话也直接,沈栀栀站在廊下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书房里的声音方停歇。


    官员们纷纷出门,有的瞧见她在廊下,颔首以示招呼。沈栀栀也福了福身,等他们都离开后,这才赶紧进书房。


    裴沅祯阖眼靠在椅子上,听见动静,唇角勾起。


    “回来了?”


    沈栀栀走过去,如往常一样熟稔地坐在他膝上。


    “是不是很累?”她抬手,揉上他的额。


    “最近确实比较忙。”裴沅祯说。


    沈栀栀沉默。


    “怎么了?”感受到她的心情,裴沅祯掀眼:“担心我?”


    “嗯。”


    裴沅祯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不必担心,我会尽快回来。”


    这些话他已经跟她说了很多次,她此前也接受了的,还自我宽慰了许久。


    可临到出发,她又无端地担忧起来,甚至......甚至希望他留在京城,换人挂帅。


    可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她清楚裴沅祯必不会同意。


    她缓缓靠进他怀中:“若我想你了怎么办?”


    她如此依赖的模样,倒是令裴沅祯疲惫散了许多。


    裴沅祯笑道:“你若是想我,就写信给我,你的信可随军书一同传递。”


    “不要。”沈栀栀摇头。


    裴沅祯挑眉。


    “我不要写信,万一让你分心怎么办?”


    “可若我也想你该如何?”


    “那你忍着。”沈栀栀仰脸:“我们都忍着!我要你专心战场不许分神,我要你活着回来,还得毫发无伤地回来。”


    裴沅祯莞尔,低头摩挲她鼻尖:“等我,我必回来与你拜堂。”


    .


    正月二十六,裴沅祯挂帅,领二十万大军出征。


    当日,皇帝誓师,亲自送裴沅祯出东城门。沈栀栀站在城墙上,挥手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