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被人大力推醒,脸上火辣辣的疼。眼神更多是懵懂。一时半刻反应不过。坐着捂着脸发呆。


    半晌,才有些幽怨对江陇明道:“江司丞,为何打我?”


    “你、不、醒,我、没、办、法。”江陇明的嘴同刚刚才长出来一般。


    张继凑过去。用手揪了江陇明的脸颊。江陇明本就极为白。此刻更是白里透红。正满是怒气盯着始作俑者。


    “你、作、甚?”


    张继道:“司丞莫怪。这不是刚从幻境里头九死一生逃出来。我得确认。”


    心里却道。江陇明这说话,嘴似乎是刚到手的,宝贝着,说话都单字蹦。


    “我、知、道、了,是、现、实。”


    张继换了副稳重的神态,估摸不错,江陇明应该是醒来的早,被什么人暗算了,亦或者在他们昏迷之时就被人灌了什么东西。轻易想不通。


    此处是一不大的土牢。似乎是在地底。不见天日。只有微微不大一扇窗。还是在极高的头顶。三周都是土墙。还有一周是用木头做的栅栏。虽年头久。可轻易打不开。


    地方并不大。这里也只有他张继和江陇明二人。其他的人并不在此处。张继朦胧猜测。此处应是什么自家做的土牢,其他人应当也被关在这里。或是隔壁。亦或者是隔壁的隔壁。不过也有最坏的可能


    ————除了他和江陇明,没人在幻境中出来。


    这一点,江陇明也想到了。且约莫这个猜想是定了。江陇明脸上露出懊恼。他甚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张继有些不知所措。他可以同江陇明插科打诨,可如此的江陇明,他也无奈。


    江陇明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死板固执。这样的人。得此获利,也终究为此所伤。因为江陇明有情。有心。困于情。亦困于心。


    “司丞…”张继踌躇良久,最终决定不问不说。


    江陇明缩在自己的黑暗角落。舔舐苦楚。疗养生息。就这样一个人。在无数次的夜里。在无人可知的泥沼。他就这样一个人。


    张继举起一丝光亮。默默无闻靠近江陇明。从怀里掏出在苏沐晴那处偷来的果脯子。递到江陇明面前。


    他并不打算问。也不打算出声安慰。因为江陇明不愿。你不能违背一个人意愿,打着为他好的幌子,做让自己心安之事。


    于是张继只是淡淡道:“司丞,我能坐在这里嘛?”


    江陇明看向张继。张继列出一个灿烂的笑来。“果脯子。甜的。”


    江陇明拿了一个。放进嘴里。有些发涩。味道经久不绝。齿颊留存。


    “那群人里。”江陇明背靠着土墙,视线顺着头顶不大的小窗望出去。今夜月色极好。他轻叹一声,“有一个,不过十五,还有一个,下月初,就要成亲了,是喜欢了极久的女子。”


    江陇明不知何时恢复了。说话不再单字蹦。可说的极慢。若是快一些,还是只能单字蹦。


    张继听着。不算他们。一共来了十二人。十二人里,有父亲、儿子、丈夫。是十二个家庭。


    张继喜欢写写画画。怀里头经常备着纸币。有想法方便随时记录。


    现如今一股脑儿掏出来。“说罢。我记下来。”


    江陇明有些不解,上下打量。只怕张继此时实在发癫。


    张继摆摆手。指指自己的脑袋: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①”


    人会遗忘,史书无名。后世千年,无人所知。若留得纸书作证。至少世人会记得。会知道。至少不会,觉得你不在意他们。


    有人记得。就不算离开。


    江陇明开口。他说话很慢,也是头一次,张继没有同他玩闹。而是一直听,一直记。


    千年万年。总有人会对这位江司丞功过评述。若好,这书就是见证。若坏,这书就是正名。


    张继抬头。看向江陇明。无意间,他全了他的生前生后名。也为那些在历史洪流微不足道的人,留下了生平。他们来过。生活过。乐过。痛过。而后离开。


    ————


    等了不知多久。好似被人遗忘。


    外头天光大亮。昨日说了许多的话。江陇明此时此刻更是发不出音节。好歹有些雪落下。张继用衣衫接了,二人一口一口,也算是解渴。


    “江司丞,你觉得,为何那些人把咱们锁在此处。既不杀咱们,也不见咱们?”


    张继说着话,顺便整理草稿。


    江陇明道:“人家是打算饿死咱们。”


    张继把稿子塞进怀里。细细盘算着,道:“我觉得不然。你想,若是要杀,何不直接动手?放在这,多生事端。所以,一定是有缘由,让他们不杀咱们的缘由。”


    张继的话的确在理。可二人也是实在同那个诡异的佛像无甚关系。若不是查案,根本不会接触。


    又陷入泥潭。


    江陇明起身。盯着那木栏出奇。张继凑过去,拦在前头,“江司丞,三思啊。再怎么饿,咱们也不能打木头的主意。想吃的话,等咱出去了,某给你买上好的。”


    江陇明看着张继,只觉得昨晚的张继像被夺舍了。“让开。”


    张继悻悻离开,江陇明轻吐气。眼神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木栅栏。


    随后用力一踹。两踹。三踹……


    木栏应声而倒。张继目瞪口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头还安然在他头顶。


    刷新了认知。江陇明是个力气很大的小古板。按着这个力度。真要用力踢自己一脚。怕是自己就贴在墙上,揭不下来了。


    “走吧。”江陇明踏出去。“既然故意放咱们出去,也定是有想让咱们知道的事儿。”


    张继跟上。他手无缚鸡之力。作为头脑。他只需要跟在后头就好。


    走过不远。一阵腥甜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二人退居一旁。


    如此大味道。定是一场血战。且应是正在发生。


    若不是狗咬狗,就一定还有另外的人马。


    “去吧。”张继道,“都到了这里。没道理不去。若是咱们兄弟运气差。逢年过节,我会给你多些纸钱。”


    江陇明剜了他一眼。“无聊。”


    说着话,江陇明踏出去。“等我回来。莫要轻举妄动。”


    张继目送人走。此次是豪赌。他同江陇明,是唇亡齿寒的道理。


    ————


    苏沐晴被拉着。谢临简在她前头。不知为何,总觉得谢临简很是开心。步伐都很轻松愉快。


    “凝之,我们要去何处?”


    “找人。”


    谢临简道,“那只乌鸦有用处。它带我们过来。”


    苏沐晴不再言语。谢临简某些方面很可靠。她不必怀疑。


    停住了脚步。苏沐晴被安置在一侧。随后只静静呆了半个时辰。手再次被拉起。


    “走吧。”


    似乎是个土做的甬道口。刚好容纳一人。苏沐晴被谢临简背到背上。明明刚才还没有。


    “哪里来的洞口?”


    谢临简不以为然,“我自己挖的。没人帮我。”


    苏沐晴试探性去摸索谢临简的手,为他掸去上头土污。随后摸到头上。


    “很厉害嘛。”


    从那下去。空气变得干燥沉闷。令人莫名烦躁。


    “这里是?”


    “别人的墓穴。”谢临简简单解释,“那群人生活在这里。”


    ???还有人在墓里头吃喝拉撒?苏沐晴默默惊叹。还真的是学到老活到老。莫不是都和那照国国王一般。求了佛,自己来这里生娃了?


    里头空间很大。苏沐晴被安置在一处地方。触之可及是土做的墙壁。


    谢临简从怀中拿出短剑来。目光对着苏沐晴。


    廊道尽头出现一红衣女子。视线扫过二人。面露不屑。随后视线在谢临简身上定格。目漏凶光,双指因紧握而泛白。


    “狗杂种!”


    这声怒骂可谓是把苏沐晴吓个半死。这声音极其具有穿透力。


    谢临简回头。施舍给了那女子一个眼神。啧,哪里来的人。


    谢临简烦躁不已。杀了吧。


    不等那女子再说话,谢临简持剑而去。并不下杀手,而起一剑一剑,划破那女子的皮肤。如同凌迟。


    血腥味让谢临简兴奋异常。他在享受。享受把猎物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那女子呸了一口,恶狠狠盯着谢临简。“狗杂种!”


    “是嘛?多谢夸奖。”


    那女子用力一跳,躲开谢临简最后的杀招。向着黑暗摆手。


    “都给我上!杀了他们!”


    苏沐晴不禁为女子的自不量力而轻叹。谢临简是个疯批。这样实在是令他更为兴奋。


    空气中血腥味越发浓厚。苏沐晴虽不得见。想象还在。不禁汗毛竖立。


    “停下来!凝之!”


    再这样下去。这里怕就是会变成人间地狱。不能这样容谢临简杀下去。他如此,无活口,什么也得不到。


    谢临简停住。苏沐晴看不见。可他仍是望向苏沐晴所在之处。隔空对视。


    “你害怕我嘛?绾绾。”


    苏沐晴挺直腰板。“你先停下。我还有话对那位小姐说。”


    谢临简有些生气。本应是愉快的事儿。却被打断。他不是个好脾气之人。


    手中的剑刃,对准了苏沐晴。任何引起他心烦的,杀了就好了。


    苏沐晴开口,“那位小姐!虽不知你在何处,可我刚刚听着,你辱骂我家凝之!虽说我并不知你们之前恩怨。可我摁心自问,也并不是一公平公正之人,所以,请您给凝之道歉!”


    红衣女子满身伤痕,正瘫坐在地上,听此话更是气氛。怕是合起伙来,一人打一人说。好处被占尽了。


    谢临简放下剑来。看着苏沐晴义愤填膺的脸。内心的烦躁被奇异的抹平。听话的收了剑,站立在苏沐晴身后。擦拭着珠串上的血红。如同乖顺的大猫。


    苏沐晴正打算继续开口,谁知道何时背后这个小祖宗又不开心。却听见熟悉的声音。


    张继道:“好热闹。老友聚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