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归晚兴冲冲坐过来，完全没注意到柳絮脸上的表情变化。她吩咐柳絮去把吃饭的小木桌搬过来，又端来一碗水，然后用指尖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下“书生”二字。
“看见这两个字了吗？书、生。”想了想，觉得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貌似有点难，于是用抹布将两个字擦干，重新写了“人”“大”“天”三个字，“来，跟我念，人、大、天。”
柳絮跟读:“人，大，天。”
虞归晚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先学这三个字，自己边读边写二十遍。”
“好。”
“不许偷懒哦，一遍都不能少，等学会了，我还要教你认其他字。”
安排好柳絮，虞归晚倚在门旁看话本，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时而羞涩时而愤怒，表情异常丰富精彩。
柳絮就坐在她身后，因为身高优势，他略一抬头，就能看清楚话本上的字，虞归晚翻页很快，柳絮更是一目十行，很快跟着看完这个故事。
话本讲的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因天资聪颖才高八斗，被同窗嫉妒陷害，三番两次面临生命危险，正逢客栈里的牡丹精刚修炼成人，施以援手，救书生性命。牡丹精无所事事，索性追随书生进京，几次刻意的巧遇，两人暗生情愫。又经过一次凶险，两人终于互相表白，结为眷侣，在野外的荒庙中，巫山云雨酣畅淋漓，娇啼阵阵，雨落芭蕉。
看到这里，虞归晚迟迟没有翻页，仔仔细细，研究着字里行间的意境，或是好奇，或是不解，最终叹口气摇摇头，非常遗憾的模样。
柳絮喉结滚动，而后咳嗽一声。
“怎么了？这三个字已经认完了吗？”虞归晚从话本中回过神，葱白的指尖在碗里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这是日、月二字，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你还是照写二十遍，一会儿这五个字我全部要检查的。”
柳絮点点头:“好。”话本中描写的男女之事太过勾魂，竟然比春宫图还要活色生香，他有些口干舌燥，随手就把木桌上的那碗水一饮而尽，突然想起虞归晚的手指刚浸在里面沾了水，面上有了几分局促。
虞归晚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只当他是渴极了，起身进屋倒水。毕竟他有伤在身，替他倒碗水的力气，她还是有的，暂且照顾照顾他，尽地主之谊。
话本《风流书生牡丹债》被摊开放在石凳上，一阵风吹过，书页尽数翻过，柳絮伸手压住，不小心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浏览一番，暗自感叹，竟然是个悲剧。最后，牡丹精因为屡次救书生，耗尽了修为，又因与人苟合违犯花道，被花王惩罚，变回一株牡丹，再也不能修成人形。书生高中状元，却害了相思病，不久便郁郁而终，好友按照他的嘱托，将其葬在一株牡丹花下，却招人诟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品行不端。自此，其族人以书生为耻，再无人提及。
虞归晚端着水出来:“柳絮，我还给你加了点桂花蜜，甜甜的可好喝了，你喝吧。喝完了再去盛碗凉水用来写字。”
“好。”柳絮又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重新去盛了凉水来，回到小木桌前面写字。虞归晚继续看话本，越看表情越不对，后面竟然伤感到小声啜泣的地步。
“柳絮你说，为什么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呢？花王为什么这么不通情理？”虞归晚撅起小嘴，脸颊气鼓鼓的。
“或许，人妖殊途吧。”
“妖精有什么不好？长得漂亮，还有法术能救人。”
“那或许，写这个话本的人，就是为了悲剧而悲剧？”
“怎么会，红袖添香先生文采斐然，立意高远，剧情人设和节奏把握的非常好，肯定是想表达些什么道理的。”
柳絮不知如何应对，小女儿的心思很难猜，他也不知道一个话本能讲出什么大道理。
“晚晚，晚晚，在家吗？”门外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声音响起，人未到声先至。
“李婶儿，我在家呢。”虞归晚应了一声，跑回屋把话本藏在被子底下，再跑出来，笑意盈盈做出乖乖女的样子。
李红桃提着一篮菜饼，迈着爽朗的步子走进来，待看见站在屋门前的年轻男子，瞪大了眼睛:“晚晚，这是？”
柳絮朝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看向虞归晚。
“李婶儿，这是我的远房表哥，务工路上受了伤，表姨让他来我们家修养一阵子。”
“表哥”柳絮又点点头。
李红桃上下打量他一眼，满眼赞赏，话语间也不掩饰惊艳，很是激动:“小哥多少岁了？可曾婚配？”
虞归晚挡在柳絮面前，上前一步，接过李红桃挎着的篮子:“谢谢李婶儿，我最爱吃你烙的菜饼了，回头我跟我爹说，让他从县城里给你捎点时兴的点心吃。”
李红桃仍旧很执着:“我侄女今年刚十五，生的高挑秀气，虽然比不上晚晚貌美，可胜在巧手慧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家中里里外外安排的井井有条，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搭档。而且，我弟弟做生意发了财，去年刚搬到县城里住，那大房子，啧啧，宽敞的很。现在他家里就想招个上门女婿继承家产，把生意发扬光大呢。”
柳絮站在虞归晚身后，低头看她。
虞归晚抬头，正好看见他优越的下颌线，心中有了打算，语气乖巧，眼神中却透露几分狡黠:“李婶儿，你不知道，我这表哥心气高，表姨托媒人给他相看了全村以及半个县城的姑娘，他都看不上，不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当然，这婚姻之事，就是讲究一个对眼儿，要不，您安排安排，让我这表哥，跟您那侄女儿，相看相看？不过，我表哥伤还没好，不宜长途跋涉，方便的话，让您那贤惠的侄女儿来一趟？”
李红桃非常高兴:“好好好！我明天就去城里走一趟，跟秀巧说说情况，要是她愿意，我就带她回来。”
送走了李婶儿，虞归晚一双大眼睛盯着柳絮，把他看的浑身不自在。
“虞姑娘，可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表哥，你应该喊我表妹呀。”虞归晚捂嘴笑，“反正你现在每天也没事做，借此机缘，定下终身大事，也算是我功德一件。”说完，收敛神情，正色道，“以后别喊我虞姑娘了。”
“好吧……表妹。”看到她故作严肃的样子，柳絮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头顶。
换来虞归晚一记眼神杀。
“晚晚，在家吗？”门口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婶儿，我在家呢。”虞归晚赶忙去门口迎接。
虞兰花虽然已三十五六岁，但是长相秀丽、衣着素雅，一方天蓝色的头巾，更是衬托得她人如其名，温婉淑静。
“晚晚，今中午吃清蒸鱼和炒时蔬，我还做了几个桂花糕，你浇上桂花蜜吃。今早听虞大哥说家里来了客人，我煮了壶滋补的药茶，兴许对恢复伤势好一些。”
虞兰花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木桌旁，将里面的菜肴一件件端出来摆上桌，又从厨房里拿出两副碗筷，盛上汤。
“晚晚，快吃吧。家里的针线活儿还没做完，我就先走了哈。”
“行，婶儿，等我爹回来，让他把碗筷给你送去。”
“不用不用，等明天中午我再来拿就行。快吃吧，让客人也赶紧坐下，别凉了。”
“嗯嗯，谢谢婶儿。”
虞归晚和柳絮面对面坐下，开始吃饭。
“你家还挺热闹呢。”柳絮看眼饭桌上丰盛的菜品。
“最先来的那个李红桃李婶儿，她弟弟在县城，平时捎句话儿带点东西，需要托我爹爹帮忙，为了答谢我爹爹，她经常来给我们爷俩送点用的吃的。刚才来的兰花婶儿，十几年前遇上天灾，早早没了丈夫和孩子，她自己去寻短见，是我爹爹救了她一命；从此，她就把我当成她自己的女儿疼，替我们爷俩缝缝补补，做饭洗衣。”
柳絮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虞归晚看他一眼:“没错，兰花婶儿是对我爹爹有意思，我也觉得他们俩在一块儿过日子挺好。但是我爹爹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就是我那过世的娘亲。”
“嗯……你娘亲很早就过世了吗？”柳絮小心翼翼问。
“嗯，据说是生我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死掉的。我爹爹说，女人生孩子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需要在鬼门关挣扎夺命。”
“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也不算伤心事，毕竟我爹爹待我极好，吃穿用度都不曾短缺，像宝贝疙瘩一样宠着我，全村的女娃，没有比得上我的。倒是你——”
“我？”柳絮抬眼，一张俊美的脸摄人心魄。
“实话跟你说吧，柳絮，有算命先生说过，我将来是要嫁给状元郎的。”
“嗯？”柳絮拿筷子的手顿在半空。
“就是不知道我要嫁的那个状元郎，长什么模样，起码不能长得比你差吧？你长得很好看——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吗？”虞归晚托腮盯着他看。
“咳咳——”柳絮不知如何回答才算妥当。
“昨天救你的时候，我还以为就像话本上讲的，你就是我的状元郎呢。可谁能想到，你竟然连字也不认识，太可惜了。”虞归晚一副无奈的样子，摇摇头。
“呃……或许，我真的是个状元郎呢。毕竟，我摔着头，摔坏脑子，失忆了。”
虞归晚给他倒了满满一碗药茶:“你也不用自惭形秽。毕竟，光凭这张脸，你也能攀一门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