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知你与赵宝林关系如此要好了。”谢秋霜消化着这句话传来的信息，将摊开的手重新握紧，指腹在修理用的粗糙红线上摩挲。
她与尚怀关系极好，在御膳房时对方还曾为她出头，本应该完全信任对方，却因为各侍其主的缘故不由得谨慎再三。
尚怀菊苦笑两声：“我也不欲瞒着你。上回你我相见尚在几个月以前，那会儿我浑身伤痕，用的药还是你给我的，说是若有难处传讯于你。你知晓我脾性，怎么会那么拉的下面子来求你，更何况你当时不过才人的宫女，我告诉你反而是害了你。”
谢秋霜没有说话，目光涣散，显然是陷入了往事的回忆当中。
“刘美人娘娘尚武，她的大宫女是从母家带来的，管事嬷嬷则是宫中的旧人。二人争权夺利，偶有对娘娘阳奉阴违之事。但有一点，若失利总会拿我们这些小宫女出气，上回你给我的药膏就是用于此处。”尚怀菊自顾自地说道。
“美人娘娘不管你们？”谢秋霜蹙眉。
尚怀菊摇摇头，视线穿过纱帐，落在亭子外头的绿意之上：“我说了，她武人心思，压根不管这些。”
谢秋霜却不这么想，上次凌清禾的晋升宴上，这位刘美人给她的印象是巧舌如簧，不像是武人心思的人，倒像是压根不在意才懒得管。
“你说是为赵宝林娘娘来找我，话头为何却一直落在刘美人娘娘身上？”谢秋霜叹了口气，她不想听这些别的宫里冷眼对待下人的事情。
或许是需要知道的，但对她说的人可以是小金子也可以是乐山和乐水，还可以是别的什么人。总之不能是尚怀菊，这样一位曾经意气风发的朋友。
谢秋霜每每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够硬了，就会有人从别的什么地方告诉她坚硬外甲下是隐藏的柔软。
“正因为如此，听到凌才人晋升婕妤的时候，我还是想过来找你帮忙，”尚怀菊伸手将纱帐拉紧，一丝风也透不进来，“不过永宁宫戒备森严，你出宫也不算有规律，我竟无法与你碰上。所以我先找到了郁晓凡，或者说她先来找我，聊石天心的事情。”
“然后你们决定来找我？”
“这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对吧，”尚怀菊终于又绽放出了她曾经那样张扬的笑容，“但这是我和她唯一的选择。刘美人并非出路，赵宝林位分低微。那些上头的贵妃贤妃昭媛之类的都并非良人，充仪娘娘对我家娘娘十分戒备，天然就会不信我。”
谢秋霜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凌婕妤娘娘背靠忽然破旧的侯府，受贵妃贤妃两相排挤，似乎也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
尚怀菊没有接话，反而一转话锋：“我在永宁宫外等你的时候常常遇见婕妤娘娘身边的宫人出入，你将永宁宫打理得极好。”
“可你们进不了永宁宫。”谢秋霜听明白了，她们投靠的不是凌婕妤，而是自己，或者说是因为相信自己而请求自己的主子庇护。
这是一个无理的要求，但谢秋霜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拒绝，除了情感方面，还有便是永宁宫需要盟友。
“没关系，赵宝林娘娘在宫中这些年虽不受宠，但从不攀附于任何一派，反倒是与掖庭宫的宫人们关系不错，故而也算过得逍遥自在，”尚怀菊又将话头兜回了正题，显得有些没头没尾，“如今怡和宫多了一个地位更高的徐美人，她常常万事做不了主，便假意投诚了。”
她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个药包，轻轻一拉，上头系着的结便被解开，露出里头的像干芹菜杆子一样的药材来。
“上回受邀来永宁宫贺娘娘晋升婕妤，徐美人便让她将此物想办法放入永宁宫。”
谢秋霜眼皮直跳，她确信眼前之物就是当初雷声大雨点小的益母草。她自诩对气息灵敏，可是眼前的几片益母草竟然摆在鼻子前头她都没办法闻到上头的药味。
“这是用特殊法子烘干过的益母草。”尚怀菊解释道，“全部的都在这里了，赵宝林娘娘并未放进永宁宫。”
谢秋霜拿起一片轻轻捻动：“的确是益母草，徐美人只是让赵宝林放到永宁宫，没说该如何处理么？”
“未曾说过，似乎是……”尚怀菊抬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永宁宫里自有人接应，让这药草进到凌婕妤的口中。”
谢秋霜心中大震，但到底是宫中之事不好在外人面前说道，深吸一口气，反问道：“赵宝林既然未曾做到，刘美人娘娘岂不会与她翻脸？”
“本来用此方式送药进去就是无奈之举，实在是你们永宁宫戒备森严。”尚怀菊干脆将石桌上的灰简单吹了吹，把药包放在石桌上，“赵宝林本想推脱到永宁宫里接应的人身上。更何况，不久你便在太医院提到了益母草，徐美人自然是以为事情暴露了。”
这是小金子那边传来了消息，谢秋霜想要扯清关系的举措，倒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不过照此听来，接应徐美人的那位宫人似乎无法离开永宁宫附近，这才让她们想了这样一番曲折的办法。
谢秋霜心下有了底，总算是冷静了下来，朝尚怀菊微微颔首：“赵宝林娘娘想让凌婕妤娘娘如何帮助？”
“投靠而已，如有危难请求婕妤娘娘出言相帮。”尚怀菊面色认真了些。
“我会与婕妤娘娘说的，成与不成我会再用这个玉佩联系你。”谢秋霜算是应了下来，将药包收入怀中，她又看向尚怀菊，“那你自己呢？”
尚怀菊一愣，随即扯起一丝笑容：“三娘在担心我？”
谢秋霜抿嘴：“你若想从刘美人宫里离去，我自有办法为你找到退路，只不过要辛苦一些。”
“不必了，”尚怀菊心情很好，摆了摆手，“留在刘美人宫里的用处还很大，我还可以替你和晓凡多打听一些消息。如今时过境迁，与其指着娘娘高升，不如指着自己和你们这群朋友。”
谢秋霜走出亭子，新鲜自然的空气涌入鼻腔。她怀着满腹消息回到院子里，先将粘满了泥巴的鞋脱下来泡在水里，而后走入主屋。
这一个月以来又是中毒又是风寒，凌清禾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一胎还是头胎，害喜的反应十分激烈，幸好陛下春猎之后还有一场祈福祭祀，能在猎宫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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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多待个几天，让林晏之开些安胎的药汤先让她的身子稳定下来。
看过尚在梦中婕妤娘娘之后，谢秋霜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她原先是想找尽快找婕妤汇报的，如今看来得再过上几天才行。
她决定去找小金子，至于侯府和徐嬷嬷，暂时还是瞒着得好。
“你说什么，这流言并不是徐美人那边传出来的？”小金子额间还有些汗，刚刚香菱说的那些他顺着做了，此刻是跑回来的。
谢秋霜点点头：“我想办法搭上了刘美人那边的线，这流言对她不利，似乎也很是不满。”
这是尚怀菊走之前告诉她的，与凌清禾比试一番再拿下头筹固然是刘美人想要出的风头，但比都没比就忽然说她能力无穷，那就不是风头，而是捧杀了。
依着尚怀菊的意思，刘美人那边甚至还怀疑是凌婕妤这边故意给她使以下犯上的绊子。
“这消息可靠否？”小金子卷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准备随时跑回去叫人改口，“若是真的，恐怕刚刚的法子就不得行了。”
谢秋霜没有犹豫，尚怀菊自是不会在这方面骗她。
“行，我这就去让他们暂时改个口风，就说二位娘娘平日里关系不错，这流言必是假的云云。”小金子来也快去也快，也不叫小桌子跑腿，还是自己办事安心。
等人又走了，谢秋霜才苦起了连，眼下还有一个问题，到底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当初在掖庭宫里，柳嬷嬷可从来没教过她们这些弯弯绕绕，说好的宫女和女官俱都只需要听得懂话看得懂眼色，再会些才艺呢？
要真是只会这些，恐怕是连渣都不剩了。
香菱和采荷一个守在主屋一个在小厨房帮厨，徐嬷嬷压根不清楚后宫里的事情，谢秋霜最后还是叫来了乐山。
“会不会是曼充仪娘娘那边做的？”乐山摸着下巴，“虽说秋霜姐你曾帮助过三皇子殿下，但充仪娘娘也不是没有借永宁宫的刀用过。”
谢秋霜摆手：“我觉着不像，你觉不觉得，这流言虽说落在了咱们婕妤娘娘身上，但听起来却有些不对劲？”
乐水低头抬眼：“您是指……”
“就像是事先刻画了一番娘娘柔弱的模样，或者说是不战而逃之类的。”谢秋霜总觉得自己形容不出来这一丝怪异之感，“就是明里看起来是刘美人将我们娘娘吓得不比而输，暗地里却在强调娘娘体弱胆小。”
她说的是模棱两可、没有什么明确的东西，但一直跟着她学的乐山却是很快捕捉到了她话里的信息。
“正好侯爷展露风采，一改文人做派，表明侯府有藏拙。如此一来之前我们所说的刘美人怕比不过婕妤娘娘而使了绊子反倒站不住脚了。”乐山脸色稍变，“既与体弱事实相悖，又是迎春阁自己放出的流言反击。有心人定会想了法子来迎春阁‘探病’，一证虚实，看看婕妤娘娘是否是因为要继续藏拙而伤了脚。”
她越说神情越难看：“秋霜姐，幸好您叫住了小金子，否则按照我们午时的计划，那才真算是着了他们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