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永宁宫的新人李御厨安顿好，再和梧桐一起将小厨房后头的一小块地用锄头翻了翻，谢秋霜终于有时间回到耳房里自己休憩一二。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在自己的这张小床上了。
自从开始准备清明的踏青活动起，谢秋霜包揽了凌清禾的所有守夜，采荷是越来越精神，她倒是越来越疲倦。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原先定的清明踏青的活动草草了事，后宫权势地位最高的三位妃子禁足宫中，当事人包括两位才人俱都称病不出，除了几位皇子殿下玩得比较开心之外，没有人是尽兴的。
谢秋霜望着头顶的木制房梁，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次的事情能够如此成功，得益于《医药杂论》里林晏之的各种偏方记录，但当那碗下了毒的养生汤真真切切的放在眼前之时，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入了误区。
哪怕这碗汤里的药是谢秋霜自己亲手下的，她也无法在离手之后辨明清楚。
她这些天通过朗读背诵，临摹医书里药材的画，似乎识尽了几百种药材，但也终究是纸上谈兵而已。
这些药如若真的被使用，绝对不会完完整整的、和书上画得一模一样的出现在她面前。
一定是为了激发药力，碾碎得渣都不剩了，能辨认的方法只剩下闻和尝。
谢秋霜是没资格替凌清禾先试菜的，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闻，她也的确在闻香一道略有所长。
可关键是，她一个只有医书的半路出家的“医女”，事实上完全没有亲眼见过亲自问过那些药材。
上次她找商陆问了问，商陆只是一个有点背景的药童，取一些寻常药材的残渣闻闻味儿可以，但没有能力帮她弄来些其他比较少见的，特别是毒。
看来还是得多去太医院走动走动，谢秋霜这么想着，手上却拿过锦被盖在肚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思虑比劳作更累人心。
等睡醒之后，已至酉时三刻，过了晚膳的时间。
谢秋霜从床上起来，抬头看向窗外已然暗下来的天色，一缕白色的烟窗框从下缓缓飘起。
她的视线随着白烟下移，因为睡觉而暂时停止发挥功能的鼻子瞬间捕捉到了空气中的饭香味。
那是一碗仔细留给她的饭菜，被送进来的人仔细放在离炭火最近的矮榻上，捧在手上不止手暖，心也暖。
有了能够自用的小厨房就是好，什么时候饭菜都是热乎乎的。
她洗漱了一番，吃饱喝足之后，这才推开门顶着寒风而出。
“秋霜姐，您之前让我找的会厨艺的宫人们已然在偏殿候着了。”梧桐就等在隔壁房间，看见她出来，立马往身上盖了个袄子便跟了过来。
谢秋霜点点头：“膳食是娘娘入口的东西，选的人一定要信得过。”
“放心吧，秋霜，”梧桐低头将身上的袄子整理得一丝不苟，拍去灰尘，“这些人都是从东配殿就跟着娘娘的，做事都挺麻利，背景已经被小金子那边查清楚了，很干净。”
“那就好。”谢秋霜也没多说，反正哪怕她一个人都不信，这工作也还是得交出去。
偏殿里站着的一共有八位宫女，年纪都不大，不到二十岁的样子，此时心里头俱都十分紧张。
谢秋霜一进去便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似乎其中有一位就是专门负责洒扫殿门口那块青石砖地的，她记得对方叫锦秋。
还有那位负责给永宁宫宫女们做饭的厨娘，也拿着大勺来凑热闹，谢秋霜想了想她做的没有什么味道的咸菜，在心里暗暗将她的名字划去。
她清了清嗓子：“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陛下已经准许了婕妤娘娘在永宁宫内开设小厨房，今日叫你们过来，便是要从中挑几个到小厨房去跟着御厨做事。”
几位小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流露的被忽然叫过来的紧张变成了即将得到重用的喜悦，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谢秋霜，等着她公布选人的规则。
可谢秋霜却忽然向右走了一步，将身旁的梧桐露了出来：“这位是梧桐，挑出来的人今后都由她总管，听从御厨的调遣。”
梧桐点点头，看着谢秋霜没有张嘴说话。
“所以，”谢秋霜朝她笑了笑，“今日的人选，就由梧桐你来定罢。”
她早就想好了，她们从最小的东配殿搬至西配殿，未来还要入主主殿，甚至占有整个永宁宫，宫里的人手肯定不会再像当初一样随意挑选几个人便足够。
她作为未来的掌事姑姑，到时候必然杂事繁多，没有办法过问下头的人选更替，这些权力迟早都是要放出去的。
不如趁现在她还有空兜底的时候，提前放权出去攒个好人缘，顺便提一提梧桐时有时无不自信的心。
梧桐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眨巴几下，很快又冷静下来，上前一步道：“李御厨在小厨房后院开了一块地，被选去的人除了帮着打打下手，去御膳房备菜以外，还需要会干农活。”
“你们当中下过地的且上前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只有一个皮肤稍微黑些的小宫女走上前来，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奴婢叫翠柳，平日里负责偏殿掌灯。进宫之前跟随家里人照顾过一段时间的田地，种过一些小白菜。”
梧桐颔首，再等了一小会儿，见没人再站出来，这才摆手道：“既如此，你便入选了。”
翠柳柔弱的名字和粗犷的长相相去甚远，此时脸上因为高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顺着梧桐的手势站到一旁。
其他七个羡慕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谢秋霜注意到翠柳的手指将自己的袖口都搓薄了几分。
她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对翠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了。因为谢秋霜在听宫人们聊闲篇的时候，有人提到过一嘴翠柳，说是似乎和永宁宫的总管嬷嬷有些过节。
是的，每一个宫妃除了大宫女和总管太监之外，按例还设有一个总管嬷嬷，永宁宫自然也不例外。
在其他宫里，总管嬷嬷必然手握宫权，在宫妃面前占有极高的话语权，而在永宁宫却恰恰相反。
因为凌清禾当初入宫之后，将组建班子的活儿交给了谢秋霜这么一个刚入宫没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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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才从掖庭宫出来的小宫女。
初出茅庐的谢秋霜理所当然的忘了挑选嬷嬷，后来在青兰的提醒下在永宁宫现有的三个嬷嬷中千挑万选了个给她的感觉最像柳嬷嬷的，姓吕的一位年轻嬷嬷。
凌清禾在明远侯府没有嬷嬷伺候，多少有些不习惯。再加上不够信任这位嬷嬷，一开始的时候，这位嬷嬷甚至私下里问过谢秋霜，是不是娘娘觉得她哪里做得不够好。
谢秋霜心知真相，却不能直说，只能想了个掌管宫女调度的活，将这个活计的重要性夸得天花乱坠，最终让吕嬷嬷眼含热泪的顺利接过了这个担子。
从此，吕嬷嬷也被彻底地排出了永宁宫的核心圈子，与谢秋霜一个月见不到两三回，与小金子倒是见得多。
谢秋霜险些就要把这位嬷嬷忘了，她又看了一眼翠柳，心想之后有时间还是要去看看吕嬷嬷做事如何，要是可以的话，提拔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吕嬷嬷和翠柳的过节？这点陈年碎芝麻事儿，日理万机的她早就忘了。
再回过神来，梧桐已经将剩下的两位宫女挑好了，那位信心满满拿着勺子的厨娘黯然落选，挑的是两名手脚麻利的小宫女。
锦秋因着常年洒扫，胳膊上有些力量，成功的成为了这二人中的其中一个。
另一个则是叫蓝李的小宫女，之前在西配殿和梧桐一样负责打理灰尘，似乎有些底子。
因为落选而沮丧的宫人们很快便被遣散，明日一早起来还得在原来的地方继续做事，而被选中的这三位站成一排，十分仔细地听谢秋霜吩咐。
“李御厨是从御膳房里来的，曾经做的菜那都是可以送到圣上面前的，如今你们能够有幸与他一起共事，还需机灵点，把握机会才是。”
锦秋和她稍微熟稔一点，壮着胆子开口问道：“秋霜姐，您指的是？”
谢秋霜露出了一个和上午忽悠李御厨相同的笑容：“虽然李御厨厨艺精湛，但到底是外男，如若晚间娘娘嘴馋想要吃些什么，李御厨隔着宫墙便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平日里李御厨做菜的时候，你们便在边上学着点。”
“秋霜姐，这不是偷师吗？”翠柳刚刚换下来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
谢秋霜摆摆手：“叫你们在边上学，又并非是偷学。以你们的能力，定然是学不到李御厨的手艺的，只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在李御厨不在的时候稍微替一替罢了。若是有不懂的，直接上去问便是，都是永宁宫的人，难道还会藏私么？”
听了这话，三个小宫女的脸上俱都露出了跃跃欲试之色，而最侧边的梧桐目光涣散，显然已经听不下去了。
自从与曾经想要的坦坦荡荡有所背离之后，谢秋霜已然在“油嘴滑舌”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特别是这次下毒事件之后。
她觉得这样说话虽然有些卖弄之嫌，但的确很管用，眼前的小宫女们和李御厨们不都因为此而心里好受了很多么？
或许，这三个人里头，真的能有一个从李御厨的手上学到些好东西，让永宁宫真真切切的有一个能够随时准备膳食的厨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