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这个“疯子”就坐在她的身边。
他的表情因她提起黎煊而不自然,看似随意坐着,却脊背挺直,整个人都在紧绷着。
曾几何时,那份在太微殿上不顾疼痛,不顾斥责痛骂,也要替自己师父伸冤的坚定和勇气,已经消散不见。
这五百年过去,他似乎终于认清了现实,和其他人一样,默默接受自己最敬重的师父就是个魔头的事实。
那天陨落的不只是黎煊一人,还有他精心养育的天之骄子,也同样从高处跌落,差点粉身碎骨。
仿佛是为了赎罪,这五百年来,谢云迢一直兢兢业业,仿佛不知倦似的到处降妖除魔,驱除邪祟,成为捍卫东荒仙洲的一堵铜墙铁壁。
但即便如此,除了归明仙府外,其他仙门尊者提起他,多半也只是一句叹息。
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去替一个板上钉钉的魔头伸冤。
好在也不会有人再跟他当面提起他了。
因为黎煊的名字成了一种禁忌,他的存在象征着天界的无能和识人不清。
能打败重渊是因为他,可内乱伤亡也是因为他,无法否认他的贡献,也无法抹杀他的伤害,说来说去,反而像在体现天界的无能。
那干脆都不要再提。
若不是突然梦到,孟星遥也很久没再听过他的名字。
现在她突兀的提起,令两人之间刚刚和睦起来的气氛陡然凝冰,谢云迢摸不清她的意思,也不敢随意开口。
他想不起来两个人上一次像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一起,聊些无足轻重的闲事,是什么时候了。
黎煊成了他们二人之间关系决裂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路走来的种种矛盾,终于彻底爆发,从此以后,两人只是同处一个屋檐下,会坐在一起议事的同门罢了。
今夜这意外得来的,短短半个时辰的安宁,已足够让他余味回甘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孟星遥显然没打算放过他,她明明已经感知到他的不自然,却仍继续问道:“所以,你现在还是觉得他冤枉吗?”
谢云迢心中一颤,他低下头,正好望见那双秋水潋滟却目光灼灼的眸子,以及它倒映出的,有些仓皇狼狈的自己。
她那天决然离开的背影,此时此刻又浮现在他的眼前,让他的心没由来地一疼。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或者说,他知道大家想听什么,其实只要他顺着他们的话说,那么就不会是现在的局面,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可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谢云迢望着她良久,最后点了点头,说道:“是,你们怎么骂他,我都不会反驳,但我还是相信,师父他不是那种人。”
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窗外花影摇曳,传来偶尔风声的低唱。
他想,若是五百年她会原谅他一次的话,那下个五百年,听起来也没那么难熬。
但孟星遥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生气,她听完这句话后思考了很久,轻声道:“我在想,无论我梦见的到底是不是他,但他有一点说得没错,你喝了忘情泉也没什么用,就是认死理,他肯定没想到你能笨成这样,他死都死了,还要替他做这些事。”
谢云迢不语,自己那些所作所为实在无法反驳。
若是师父在,想必不仅不会感动,还要把他臭骂一顿,问他是不是把平素学的那些大局为重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诚然他是个修炼学习的好苗子,是他最爱的徒弟,但有一说一,反而是天天和他吵架的孟星遥更明白他的想法。
他一直都不希望他太重感情,无论是哪一种,能登上位者,从来都要雷霆果决,当断则断。
但看着眼前的孟星遥,他又想,其实也不是没用,若没修这无情道,来开解自己,走到如今,从众望所归,落得个深负众望的结局,想必他早已在与她决裂的那天就撑不下去了。
但这种话现在说出来,好像在事后卖惨,绑架她来同情自己似的。
他不想这样。
谢云迢轻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现在听见我这么说,也还是依旧对我很失望吗?”
话一出口,他突然有些后悔,这种板上钉钉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非要让自己死个明白?
但他没想到的是,孟星遥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失望的,你要是不这么说,也不是我认识的阿迢。我只是在想,那天我和你决裂,你是不是其实也同我一样难过。”
谢云迢愣了一下。
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道:“我想了很久,如今受了个伤,做了场梦,反倒想通了。虽然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但那天,我也不应该就这样把你的手甩开,明明我们才是认识最久的,比其他所有人都久,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放弃你我之间的感情。”
月光洒落进来,照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宁静的美好。
她望着谢云迢,今夜他没有再带着那个象征守正规整的白玉抹额,头发也不是梳得一丝不苟的模样。
略显凌乱的发丝垂在额头,将他额间那抹因修炼白虎法相而出现的金纹印遮得若隐若现。
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谢大剑尊,只是她的师弟谢云迢。
“所以,虽然晚了很久,但我还是想为五百年前那天的行为,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其实很想你……啊!”
未说完的话变成一声疾呼,与此同时,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探入她罩在身上的被子,猛地将她捞了出来,强势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仙服都是施了术法的,故而她入睡穿着的寝衣并不厚,也可以说有些单薄。
而谢云迢虽然看起来穿得严丝合缝,但其实也就一件常服袍子,料子也不厚。
此刻他突然将她抱进怀里,胸膛炙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裳传递到她的掌心,她甚至可以摸到他如擂鼓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比平常的心跳都要更快些。
没等她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在昏暗之中,传来几声隐隐的啜泣。
啜泣?他居然在哭?
孟星遥愣了一下,急忙想把他推开看个明白,却被谢云迢察觉出意图,反而搂得更紧。
“别看……”他闷闷的声音传来。
肩膀处传来濡湿的感觉,她错愕过后,心中一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一下又一下,缓慢而轻柔,好像小时候那样安抚着他。
“好了好了,我不看,我什么也没看到。”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谢云迢才慢慢松开了怀抱,但又没彻底放开,只是环着她,轻轻用头抵着她的头,两个人的脸一下子靠得很近。
他已经没流泪了,但一双眼睛还是泛着水色的,定定地望着她,舍不得挪开。
这个熟悉的姿势,令她忽然想起流浪时的记忆。
那时的她因为受伤又营养不良,发育得很慢,谢云迢倒是发了力,长得比她高很多。
那时候两个人偶尔运气好,能攒到一些杂木做个篝火,谢云迢会将她搂在怀里一起取暖,两个人也是这般互相依偎在一起,是她觉得很安心的姿势。
可是少时是少时,现在是现在。
现在他抵着她,两个人彼此对视着,明明只是在安静拥抱,可呼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渐渐变了味道,连落在身上的月色都开始染上了一层旖旎。
两人长大后,尤其是她有过伴侣后,还未曾有过这么逾矩的举动,一直保持着距离。
他体温本就比常人略高一些,此时肌肤相亲,更是像个暖炉一般。那股清雅好闻,若有似无的降真香气,在此熏陶之下竟有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勾人意味,弄得她有些晕晕乎乎。
耳畔除了逐渐加重的呼吸外,只剩下彼此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对上视线里,两人情难自禁,一点一点,慢慢贴近的唇畔。
她不是没经过情事的傻子,即便现在脑子混沌,也自然知道这个气氛意味着什么。
尽管他只是在寻求她安慰,尽管两个人是一起长大,如同家人的师姐弟,但到底是两个异性的成年人。
刚刚解开心结,他现在正是最脆弱的时候,难免想要人的陪伴,可她能跟着犯糊涂,趁人之危吗?
这可是真一起长大,视若手足的师弟,甚至可以说,除了血缘外,和亲弟弟几乎无异!
他未经情事,她还能不懂吗?
行差踏错一步,以后要怎么面对他和其他人?
这个想法一出现,她霎时警铃大作,用力把他往外推开,重重咳了一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谢云迢被这么一推,猛地回了神,也察觉出不妥,一下松开了手。
孟星遥几乎是立刻钻回了被子里。
这一下分开,凉风灌了进来,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两个人也瞬间清醒了过来,一时无言,都有些后怕。
方才的意乱情迷,只剩下剧烈跳动后还未平缓的心跳。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响起谢云迢的声音。
“……你今天说的那些,我很开心,你愿意原谅我,已经很足够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她偷偷探出头看他,先前那彷徨无助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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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散,他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冷静自持的模样。
但这冷静自持的表象下,多了几分方才冲动莽撞后的不自在。
孟星遥不敢和他对视,闷闷地应了声好,但在他要起身离开的刹那,她又喊道:“等等!”
谢云迢停下动作,静待她下文。
“我想了下,就算阿晴不同意,后天,我也还是想去庆典。”她认真地说道,语气坚定。
谢云迢嘴角一弯,心下一软,他伸出手将她的被子掖好,认真地对她点了头,语气温柔道:“嗯,我知道了,快睡觉吧。”
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因为有他在,她躺下没多久,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睡得十分安心。
谢云迢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开。他合上门后,没忍住抬手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唇畔。
方才种种,仿若一场镜花水月。
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花香,他回想着刚才的拥抱,只觉得原本那道坚不可摧的墙好似化成了水,轻易地就将他的一颗心填满。
孟星遥说想去庆典,当然不只是过去看一看那么简单。
千年庆典从无到有,都是她一手筹备布置,她没那么善良,愿意让别人轻易摘了自己的成果去。
而前阵子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魔帝君野打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所有人都知道她伤得不轻。
百药宗里来往之人神色严峻,不仅有隔壁的云湫掌门闻晴亲自坐镇,就连自家那个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掌门谢云迢都难得不理政事,整日待在百药宗,不敢离开。
这阵仗谁见了,都觉得孟星遥怕是要歇上好长一段时间。
幸运的是,天璇仙君苏祈月只是受了点轻伤,很快便出来主持大局。
她本就擅长这些,又有玉衡神君危梦之辅佐,经过这几天的交接,已经很是熟悉,只是离开了三百年,人与事还是变化了不少。
孟星遥在她离开后改的某些规矩,让她有些棘手。
比如份额用度,原本她这种地位,可随意调用,任意取之,孟星遥上台之后,偏生还加了道所有支出都要让她或者谢云迢过目的手续。
更别提她其他惯用的下属被排挤到边缘之事。
苏祈月把所有册子翻阅到半夜,只觉得头昏脑涨,忍不住倚着贵妃榻,按揉起双眼穴位。
一旁的辰斗见了,连忙端上被仙泉浸润过的瓜果,轻声道:“大王姬,歇一会儿吧,您都看了一整夜了,可别伤了身体。”
盘子里放着的是新摘的葡萄,被精心剥了皮取了核,色泽莹润,饱满可爱,还摆成了漂亮的造型,放了金箔和宝石做点缀。
这些都是苏祈月喜欢的,水镜阁的每一处都要精心打扮到每一个细节,她看了才欢喜。
可惜这水镜阁还没有彩云宫的一处偏殿大,她也只能折腾成这样。先前一直说换一处新的洞府,却因她受伤耽搁了,还来不及换。
但她现在却没什么心情看这些东西,脑子里全是桌案上的这堆关于千年庆典,和这三百年来关于归明仙府各项事务变动的案卷。
好不容易抓住孟星遥出事的机会,让她有机会接管,但看完这一切,她只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神经病。
诚然,她承认,她确实很有本事。
她走后,这些年归明仙府在她的管理下,不仅没衰败一点,反而更加蒸蒸日上,而且还能集思广益,想出这么多法子开源节流,就连千年庆典,也能在如此大阵仗的情况下,尽力把花费降到最低。
但是她觉得,凭归明仙府的家底,根本不需要她这么精打细算。这可是东荒最强的仙门,如今财富,如滚滚金流,花起来都不用带眨眼的。
凡人出身,就是一点不大气,抠搜。
这也是她最烦她的点。
这样的人,可以当下属,可以当同僚,她还会夸她一句有本事,但偏偏她想当她的上级,骑在她头上。
她唯一能接受的人,只有谢云迢。
除了他的地位和能力,以及她喜欢他这些因素外,也是因为他不擅长于这些,加上这些年他自觉亏欠于她,所以从不在这种事上过多干涉。
有曾经好日子在前,她怎么受得了她上位后的日子。
还好她受伤了。
虽然不知那魔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她现在还是接管了她手上的事务,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有一就有二,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
这么一想,她心情就好了很多,她看向一直跪在自己身侧捧着果盘,乖顺柔巧的辰斗,终于大发善心地吃了一颗,挥挥手让她下去了。